雨总是不停,一下便是三日。
被那个梦所扰,沈娇娇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沈四水和陈银花不知她所思所想,只以为是她被雨困在家中不能出去玩以致的心情不佳,只是劝慰了几句。
沈娇娇却知道,自己要做决定了。
是留下。
还是回京都。
因沈家盖房子所用的费用远远小过她所想,目前多出来的银子,远远足够她去往京都的路费。
“哥现在试着去反抗那帮吸血亲戚,嫂子也有了度日的活计,我留与不留,对她们而言,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吧?”
沈娇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雨声落在屋顶上的声音。
却是越发的烦躁。
“不好了,沈游星他媳妇要跳河啦!”
屋外突然响起几声呼叫,惊得沈娇娇那一星半点儿的困意皆四下散去,她从床上直接翻起了身,忙跑到屋外头去。
一见陈银花和沈四水亦走到了屋门,三人面面相觑,说不出的惊讶。
这沈游星,沈娇娇是听说过的。
他是沈家村的一个书生,参加过几回乡试,终于在去年得了秀才的名头,听说今年不知拜到那个有点名气的书院里去念书了,听说是明年就去京都参加考试了。
他的夫人,沈娇娇在村里头也遇见过两次,是个很静婉的女子,听说是孝顺公婆又勤俭持家,前些日子还到她们家拿了些布料回去做绣活呢。
这怎么就到了要跳河的地步呢?
沈娇娇愣了一下,想出去瞧,陈银花却是一把拉过了她:“别去。”
沈娇娇不解:“怎么了?”
陈银花脸色变了几回,看了一眼天色,她突然低下了声音,神秘兮兮冲着沈娇娇道:“听说啊,游星他媳妇,被妖附上了呢。”
沈娇娇心中微慌,面色也僵住了:“什么?”
陈银花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两日我在村里发布料的时候,才从她家邻居嘴里听到的。”
话传得很神乎。
说是沈游星他夫人生了场大病,大抵是病入膏肓的地步,沈游星那阵子都从书院里回了家照料着,这村里的大夫瞧了几轮,都不曾瞧好,后来不知村后连山上哪座山头上下来个白胡子老头儿,说是几年前曾受她一恩,听说她病了,便赶了不少路到了沈家村来替她治病。
已经定了要备后事的人,在那白胡子老头的三剂药后,竟然就渐渐好了。
那时沈游星爹娘还想着老天保佑,舍不得他家游星孤苦一人。
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美满。
沈游星见夫人好了,又记挂起自己的学业,便辞别了父母夫人,又背着个包去了书院。
可就在沈游星去书院的半月后,那女子突然性情大变,原先温婉的脾性渐火辣起来,本来沈家父母说东她不往西,如今是一言说不到一处,她就敢与公婆当堂翻脸。
这沈家父母觉得不对劲,忙去寻那白胡子大夫,结果那大夫早就收拾了包裹离开了沈家村,眼瞧着儿媳一日比一日火气大,老两口不免就生了嘀咕。
怎么就生了场病,就脾性大改了呢。
纠结了数日,终于得了结论。
可不正是妖物附到了身上。
沈娇娇眼睛一跳。
依着她如果这番性子,可不也与从前不同,这沈家怎么就不曾往旁处想?
是没仔细想,还是没来得急?
那此事出了,她们会不会以为……
天上正好轰隆隆劈下道雷。
她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被这流言所吓到,心跳声大过了屋外的雨声,也作不出其实反应,只能僵硬着身子看着陈银花的嘴一张一合。
若是、若是……
陈银花见她脸色发白,当她是被妖附人身的故事吓到了,笑道:“这胆子怎么这般小,你从前时候不是听着鬼故事都不害怕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沈四水忍不住作势要打她:“这下雨天,和她说什么呢,别吓得她出汗,风一过就病了。”
陈银花笑了几声:“行了行了,哄你呢,这不过流言罢了。”
“要是流言,那、那……她怎么要跳河?”
陈银花目光落到外处,她轻轻叹了口气:“摊上了沈游星他们家那公婆,想跳河不可早晚风的事。”
沈娇娇不解其意,只是怔怔看着陈银花,可她却只是拿了檐下的蓑衣穿上,连系带子边说:“行了,我和你哥去瞧瞧,要是她当真跳了河,还能下水去救她一救,你就在家,这下了雨,别出门了。”
她话说了一半又停了,磨得沈娇娇心中难受,她忍不住道:“我也想去。”
沈四水看了一眼外面,此时天色泛着灰,倒是不黑,只是那连绵不绝的雨讨厌了些,好在没什么风。
他想着沈娇娇被束在家都好些天了,便也点了头,从屋里拿了把伞递到她手上:“你就站在湖边看,别靠水太近。”
沈娇娇点了点头。
沈家村靠山靠水,平常浣衣洗菜都在一处,所以听了消息的人都往那处去了。
因着雨天,沈娇娇换了双草鞋,一路踩着泥水过去,到湖边的时候,裙角处已经都湿透了,翠色的衣裳一沾上水,便成了墨绿色。
湖边三三两两站着同村的人,还有几人正踩着大石头往湖心去——沈家村为了方便用水,特地设下了不少石头,直接在湖上设了一道近水石桥,如今下了好几日的雨,那水直漫过了石面,一脚踩上去,已经没过了脚面。
岸边是一个胖妇人,沈娇娇微微眼熟,是同村人,平日里与沈游星他夫人很是要好,此时见了她站在湖心的位置摇摇欲坠,急得脸涨得通红:“游星她媳妇,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下来好好说,站稳些!”
桥上的人情绪激动,声音带着哭腔:“别过来!”
她这一嗓子吼得往她那处去的人都不免停下了脚步,不是被她的声音吓住了,而是她又往石头的边缘走近了一点。
“我老沈家做的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丢死人的媳妇!”
湖边有两个老人,不顾着地上潮湿,已经坐到地上嚎了起来。
显然,正是那沈游星的爹娘。
沈娇娇少往他家那处走,这竟是头一回见到他们,只瞧得他们干哭不见泪水,脸上那点湿意还是天下落下的雨滴。大约也知是故意作出这副模样给旁人瞧的。
“得了,你们闭嘴吧。”
说话的是位年过半旬的老者,此时一手柱拐杖一手拿着油纸伞,他脸上表情十分不耐:“若不是游星她媳妇一天天地把你们当亲爹娘照料着,你们能不能活到今儿个都难说。”
他这话说得十分难听,但沈游星他爹娘听了竟是连反驳都不敢,沈娇娇不免多瞧了那老者两眼,心中默默猜测着他的身份。
“呦,那不是村长吗?”
身旁一人突然惊呼出声。
沈娇娇顾不得再去猜测那人是谁,忙就抬头却瞧湖上。
只瞧得一玄衣男子自湖边另一侧踩着水面点了两下,身轻如燕,动作干净利落,速度若离弦之箭,眨眼之间便落到湖心石头之上,距离湖心那人只有三步的距离。
纵是知晓华星阑武艺高超,沈娇娇在瞧见他落到实处之前心还是忍不住一紧,看到他站稳了身形,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将心下的紧张压下。
再观那女子,似是知了今日跳河定是不成,当下泪便落了满面。
“我嫁到沈家四年余,与我家相公情投意合,也过得幸福美满,我自以为上敬公婆,下顾家计,家中活计从不让公婆相公插手,便是到了夜半,我还为了家中生计绣花做活儿,怎地到如今,都落不得我公婆半点好脸色啊!”
华星阑上前一步,欲将她拽住,女子却干脆坐到了石头之上,她声嘶力竭:“村长你知不知道,自我相公出门读书,我每日当真是生不如死,只因家中鸡鸭忘了不曾喂食,我婆婆张口便责我懒漫,一时气不不过与她顶了两句嘴,她便指着我鼻子骂我得了疯魔之症。”
女子字字泣血吐露着公婆的苛刻,她生活的那般日子,连沈娇娇听了都不免落泪。
湖边那与她交好的妇人亦是被泪水糊了眼睛:“你们老两口怎么舍得如此待她,她每日破晓就起,直到夜半才入眠,便是想着要替家里多赚一点。”
沈游星他娘心虚看了一眼旁边那撑伞的老者,嘀咕道:“我……我不也这么过来的,怎么她就受不了呢……”
沈游星他爹也道:“本就是她懒散,生了点病,就忙得让我家星儿丢了书回来照顾她,这耽误了学业……”
沈娇娇不免也跟着生气:“若不是她,你的星儿连书都读不成,就因为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拖累着。”
女子哭道:“多么不易,我今年初有了我相公的骨肉,可我还没来得急告诉他,那个孩子便掉了。大夫说,我身子本就弱,长久劳累又落下心疾,我的孩子舍不得我再受苦,这才走的!大夫嘱咐我不能受气,不能再劳累,可我公婆却说我是娇情懒散,这几日还与外人道我是被妖附身,要我相公休弃于我……”
华星阑再忍不住,见女子眼中决绝,忙便一掌击她后颈处,将她打晕后才对着湖上那几人道:“劳各位将她带离。”
而后三步作两步,运了轻功从湖心飞身到岸上,看了一眼沈游星爹娘,眼中嫌弃顿生。
他转了一下身子向那老者:“沈村长,依你所见,此事要如何是好?”
沈娇娇瞧他身上大半衣裳湿了,咬了咬唇,还是慢慢走上前,将伞举过了他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