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星,可不正是这沈吴氏的夫君!
沈娇娇不由得好奇转过头去瞧吴问兰,她有些疑惑,先前不是说,这沈游星很是疼惜于她,怎么如今他回来了,她反倒大晚上要回娘家呢?
屋里头那声说得极高,这吴问兰自也是听到了,她咬着唇,眼眶依旧红着,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沈娇娇大抵也就猜到了,怕不是这大晚上赶她出来的人,正是那沈游星!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娇娇不敢细问,只当作不识,拉着她进了门,院里几人忙着聊天儿,倒是没注意到她二人进屋。
沈娇娇将吴问兰带到了自己屋子,道:“外头人多嘴杂,你且在此处先歇一歇,我去给你端饭。”
吴问兰惊抬起头,她讷讷道:“你……”
沈娇娇只拍了拍她手,安慰了两句,她出门进了厨房,让陈银花拨了两碟小菜,又盛了两碗粥,拿了木盘端了进屋。
吴问兰默默拿了筷子吃了两口,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方才在村外,你是故意将我拦下的?”
沈娇娇喝了口粥,轻声道:“分明是你撞上我的。”
“我是无意。”
“我既然瞧见你了,这大晚上的,你那样莽撞,若是磕了摔了,日后我若知晓了,必然心中有愧。”
吴问兰缓缓点了下头,她动手抹了两下眼睛:“我家也不远,走上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沈娇娇想了想,劝道:“你要回家我也不好拦着你,只是这天儿实在晚了,不如暂且在我家住一夜,明儿早上再走如何?”
吴问兰看着沈娇娇,她胆子一向小,选择违背父母意愿嫁给沈游星,是她今生做得最勇敢的事。
可是这一次的勇气,却是她痛苦的开始。
在沈游星狠心说出那句话后,她第一次后悔没有听爹娘的话,没有好好看一看,她选择的这个男人,是否适合自己。
她眼眶里又聚出了些泪水:“从前我做错了事,今日这苦果便应该是我受的。”
沈娇娇猜不出她到底指得是什么,只能劝道:“既然知道做错了,那改了便是,何苦勉强自己呢?”
吴问兰呆了呆,又默默点了点头:“改么……错了就要改啊……”
沈娇娇劝着她将粥用完了,这才起身将碗筷送到外头。
陈银花和胖玉儿正在外头吃饭,帮着她家盖屋子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回去了,沈四水吃完了饭,便主动到厨房去烧热水。
见了沈娇娇出来,陈银花朝她挤了挤眼睛,将她唤到了跟前,等沈娇娇坐下后,她又和胖玉儿一对眼,才小声问道:“她,你怎么遇上的?”
沈娇娇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屋子,小声将她在村口遇到吴问兰后担忧她想不开的事简单提了一下,这才道:“嫂子,我想着,这也入夜了,她一个人再回去,总是不大安全的,不如让她在咱们家住一晚吧。”
陈银花点头:“自然是要如此的,不过啊,你且先别问她为何要回去,等到了明日她心情好些再问也不迟。”
胖玉儿也道:“这沈游星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他还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这么好一媳妇,就光由着他那爹娘欺负了。”
陈银花下意识朝沈娇娇房间看了一眼,忙打断了胖玉儿接下来的愤慨:“好了好了,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还是她做主。”说完筷子挑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丢到胖玉儿碗里:“还说呢,你这来了春都要嫁人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胖玉儿那圆润的脸上绽出一个可称之为羞涩的笑容:“都是我爹娘备下的,我也没太管,他家也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到时候给我称称场面。”
陈银花笑了笑:“这倒是好,不过你也上些心,过些时候,我陪你去县里挑红布,这嫁衣和盖头,可要好好做,一辈子就这一次……”
胖玉儿笑着应下,拉着陈银花喊了好几声好姐姐,自把陈银花逗得不好意思才停了。
沈娇娇跟着后面笑笑,却是不料下一刻陈银花就看向她:“倒是你,天天往城里头跑,也不忙些什么。”
沈娇娇本想着此时就把她盘下书局的事告诉陈银花,可此时沈四水又在厨房烧水,毕竟也是笔千两的大买卖,这样随意的说出来,似有些太不郑重了,于是也就忍着按下,准备等得两人都在时,再细细与他们说了。
她又闲聊两句,起身回了屋子。
门才推开,她瞧见吴问兰正捧着她先前抄的诗词正看着,低眉浅吟,似被诗中所写愁怨而心有所感,整个人都显出一点朦胧的愁绪。
“你识字?”沈娇娇有些惊讶,她之前见过吴问兰来寻她嫂子拿绣活,都是按的手印子。
吴问兰也愣了下,忙放下了书,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般显出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愚昧来,只能勉强勾出个笑来:“从前家中有些家底,爹娘便让我念过几年书。”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
沈娇娇疑惑:“识字是好事,你怎么还遮遮掩掩?”
吴问兰愣了片刻才道:“哪里是好事……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儿家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安心做些绣活贴补生计。”
沈娇娇微皱了下眉头,实在不理解她的话,不过自一见面始,她就不太明白吴问兰的举止行为。
她带着吴问兰简单收拾了一下,才和她并排躺到了床上。
她家里这屋子还没盖好,原先也没想着家里会住其他人,所以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屋子住着沈四水和陈银花,另一间便是她的房间,所以吴问兰这一夜,也只能和她凑合一下。
眼瞧着月上枝头,纵使是不习惯身侧有人的沈娇娇,也打了个呵欠,闭着眼将入梦乡。
困意正深时,吴问兰突然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沈娇娇。”
这一声,立刻将她唤醒,可一瞬间的清醒后,又是浓烈的迷糊,她含含糊糊应道:“怎么了。”
吴问兰却突然动了身子,转向了她:“沈娇娇,其实我今天,没有想回家。”
这一次,沈娇娇是彻底清醒了,她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她依旧装着困意深倦:“你不想回家,你想去哪儿?”
吴问兰沉默了,她沉默的时间太长,沈娇娇都险些忍不住睁开眼睛再问她一次。
吴问兰没有回答她原来想去哪里,却是提起了另外的话题,她声音很软,说起话来像是厨房里那过了一个夏天化成的水的白糖:“昨天,我相公回来了。”
故事的开头,她还叫着相公,说到最后,便已经红着眼睛故作绝情地只喊沈游星了。
沈游星回来了,不是因为她。
是因为书院放假了,十日的假期,不少学生都选择在城中或是去远处结交好友或是往府衙递请帖子以先一步在官场上有说得上的人。
而家境清贫的学子,不是依旧在书院念书,便是回家——毕竟在书院吃住,都需要银钱。
沈家村在书院念书的不止沈游星一人,几人作了个商量,便一同都回家了。
沈游星回家的消息早就让人传信回来了,但信只传到了沈游星爹娘那儿,这也是前几日华星阑作主调解他家时,沈游星爹娘那样轻易就退让的原因。
沈游星这次回来,是要钱的。
不是念书的银子,而是去官府打点的银子。
沈家有多少家底,沈游星爹娘自是知道,所以在接到信的那时起,便算计着让吴问兰回家要钱。
吴问兰因着成亲一事,与家中爹娘已经闹翻,成亲之后,攒下的银子都贴补了沈家,逢年过节连份像相的礼都送不回娘家,这如今公婆还算计着要她回家要银子。
吴问兰自是没有同意。
就在三人吵得不可开交时,沈游星推开了家门。
本以为夫妻举案齐眉,沈游星必会站在她这一面,体谅她的苦楚,却没有想到,沈游星默认了他爹娘的决定。
“便算是我借他们的,等得我高中,做了官,日后必会还他们的。兰娘,你听话,帮帮我好不好。”
吴问兰心痛之下不免责问了他几句,她问,是否是她这些年为他沈家做得还不够多,为何连他都要苦苦相逼。
她一再推辞,不愿回家。
沈游星却是拍出一纸休书:“反正你也瞧不起我,也不觉得我此回会高中,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沈娇娇听着吴问兰的叙述,都忍不住替她难过:“那你,就接下了休书。”
吴问兰红着眼睛:“他既然给了,许也是想过许久,否则不会如此决然。”
语毕,她又轻声道:“说来可笑,他让我回家要钱时,我生不如死,可让他以休书相逼时,我却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沈娇娇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也转了个身:“那你现在还难过吗?”
吴问兰愣了一下,缓缓才道:“难过。”过了一会她又道:“先前替我看病的大夫说,让我以后觉得累了,难过了,不高兴了,都要说出来。可是我试过了,没有人在意我的情绪,我一遍遍的告诉我的公公婆婆,他们置若罔闻。我和沈游星说的时候,他却当我是故意推辞。沈娇娇,谢谢你,只有你,问我难不难过。”
沈娇娇轻轻将手搭在她身上,明知她有可能看不过,她依旧绽出一个笑容:“真好,你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