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陪着吴问兰说了好一会的话,这就导致了沈娇娇次日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她缓缓睁开眼,床上却只有她一人,迷茫眨了眨眼,才从床上起了身。
陈银花正和胖玉儿在院里洗菜,浓淡不一的绿色混在一起沉在井水里,阳光落在水面上,泛起的白花让沈娇娇眼睛微眯。
她往外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再转身去瞧她屋里,见屋里没人,又出了问道:“嫂子,问兰姐呢?”
陈银花瞥了一眼她,又低头下专注于手的那脆嫩嫩的菜:“一早上就起来了,特意向我道了谢,说你昨夜陪着她好一会没睡,在家吃了吃饭就回去了。”
陈银花一低头,发上那支簪花便将全貌露出,三五朵鹅黄色的细花绞在了一股,旁边又缀了两点翠玉的叶子作饰,清秀可人。
家里最近有了闲钱,不必像从前那样算着锱铢过日子,这两日村里来了货郎,陈银花也终于能将村里其他人家一样在货郎的担子路过自家门口时凑上去瞧一眼。
她发上这朵细花的发簪就是从货郎手上买的,她当时还给沈娇娇也挑了两朵,只是沈娇娇不大会梳发,只有她得了空给沈娇娇梳头时,那两朵簪花才有用武之地。平日的时候,沈娇娇戴得最多的,还是上次裳绣送她的那两根带子。
好在她生得好看,便是如此简单打扮,也能赞一句清水芙蓉。
沈娇娇想问问陈银花,吴问兰是回哪个家,但这么一问,陈银花必然会打听吴问兰昨夜与她说了什么。
被休弃,在这小村子里,算不上一件很光荣的事吧,哪怕是沈游星一家不占着理儿。
吴问兰这些年过得这样难受,沈娇娇不想在她背后搬弄她的是非,何况吴问兰告诉她,一定是相信她不会乱说话,她若是随意说了出去,反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所以她只点了下头,含糊道:“回去了就好。”
陈银花也没在意她回话的时间长了,而是手一指,道:“屋里头又有人送了绣品过来,我刚数了一下,在册子上也写了,你去瞧瞧,我写得可对。”
陈银花为了绣品费了许多心力,这些时候,还跟着沈娇娇后面学了些字,勉强能将个帐目写得明白,就是好些人的名儿她不会写,沈娇娇便给她准备了一本册子,替她让人名写上,又教着她认了谁是谁,陈银花很努力,虽写得不大好,但认字,却是没多大问题。
她却是担心写错,写上了记录,便在沈娇娇有空的时候让她帮忙瞧一下,沈娇娇帮不上她其他的忙,对于此事,自是用心。
她点头进了里屋,听着胖玉儿在外笑道:“这娇娇可真是神了,从前也没见她念过书,可现在写字画画,倒是好得很。”
沈娇娇一慌,竟有些不敢回头,她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免得胖玉儿突然高声再问她一遍。
可又怕胖玉儿这一声将陈银花的疑惑勾起来,一时惧怕,脑门上倒是出了一头的汗。
她动作不敢太大,只细细去听陈银花的回答。
却只听得陈银花不在意道:“嗐,她跟着宋启后面跑了那么多年,多少也跟着宋屏学了几个字的,这有啥稀奇的。”
沈娇娇松了口气,她倒忘了宋屏曾是高中过的人……
她浅笑一声将屋里的那册子拿起,翻了两页,又对着屋里的绣品数了两遍,确认了没有问题,才想着出门,她手一动,却翻到吴问兰这一页。
“吴问兰,出六十,收四十……”出便是她从陈银花这儿拿走的面料数,收便是她绣好了交还给陈银花的数量,沈娇娇算了一下:“这还有二十件没送回呢……”
她放下本子出了门,回了陈银花,道是她写得没有问题。
她洗漱了一番,便学着陈银花的模样去揪檐下的菜,那枯黄的叶子与新鲜的叶子被她一起择下,一棵生得肥大漂亮的菜转眼间就只剩下个光秃秃的叶杆子。
陈银花气得扬手便招呼到了她身上:“你要死啊你。”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菜,另一手往外挥着:“去去去,出去玩去,别捣乱。”
沈娇娇尴尬一笑:“嫂子……”
陈银花眼一横:“你又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问问,哥这两天有没有空,我想让哥做些木工活儿。”
陈银花奇怪看了她一眼:“你哥不是盖房子么,再说了,你有什么活儿?”
沈娇娇才想说,胖玉儿就一眯眼笑了起来:“沈大哥盖房子没空,娇娇你可以去找宋启啊。”她坏笑道:“宋启那小子,手艺可巧呢,他哥那轮椅,就是他做的。”
她分明是陈述一件事,可又不像只是在陈述。
陈银花脸色变了两回,似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忍下了:“嗯,宋启的手艺是好。”
沈娇娇一想,家里这盖屋子的事,得沈四水盯着,但她那书局也不能耽搁,毕竟接手书局的银子都是问闻鸿朗借的,若是长久关着,这客源都要被人抢走了。
若是宋启有空,请他帮忙倒是极好。
正好陈银花见不得她糟蹋菜叶子,沈娇娇便顺势出了门,准备着去村外寻宋启。
没走几步,竟先瞧见了华星阑,见华星阑远远冲她勾了个唇,她便也绽开个笑容向他走过去。
华星阑看着她头上不安分地的两根丝带,忍下想伸手按下它们的冲动,温和笑道:“倒是难得见你这般闲逸,是去哪儿啊?”
沈娇娇应道:“去找宋启,寻他有些小事。”
“宋启?”华星阑眉头挑了挑,他有意与她并肩而行:“既然是小事,不如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沈娇娇笑了一下,眼中有些捉弄:“华先生会木工活儿吗?”
“木工活儿?”华星阑想了想:“我会雕东西,雕木头也会一点。”
沈娇娇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华星阑:“我昨天盘下了个书局……嗯,你先不要告诉别人,书局格局我想修改一下,宋启会做木工,我便想去寻一寻他。”
华星阑藏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无视了沈娇娇后一句话,先转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你那秀才堂哥回来了吗?”
秀才堂哥?
沈娇娇回忆了一下:“沈如晖?”
华星阑轻轻点了点头:“你或许不知……沈如晖此时回来,或是因为明年的会试,你这个时候去找宋启,若是他将你盘下书局的事说漏了出去,怕是会有些麻烦。”
沈娇娇一下就想起吴问兰昨夜里说的那些。
——“我本以为他会体谅我,但他却执着于钱财。”
——“他说,会试成绩没有那么重要,打通人脉才是最重要的。”
——“百两银子落入水中还能听个响,可在掌管会试的官员面前,怕只是春日的最后一点雪色。”
华星阑看着沈娇娇一下就沉默下去,他清了清嗓子:“你若是放心,我有人……”
“村长!”
不知从何处,多日不见的沈娟儿突然出现,将华星阑的话打断。
她消瘦了许多,乍一见,沈娇娇都不曾认出她来。
沈娟儿面色慌张,跌跌撞撞便扑到了华星阑身上,华星阑下意识皱起眉头,刚想推开她,沈娟儿便反手更是用力的拉住了他。
“村长……”
她并没有多说话,消瘦的脸庞上只有楚楚可怜,再不见往日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若要是仔细探寻,也只能发现她眼中那点泪光。
她身后是同村的一个疯癫男子,他脚步蹒跚往前走了两步,见了沈娟儿旁边的华星阑,似乎是被吓到,疯疯颠颠往后退了两步,可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直盯着沈娟儿。
华星阑冷冷盯着那疯癫男子,他才想出口让沈娟儿先松开她,没想到沈娟儿竟先主动松开了手,可不过一瞬,沈娟儿又往华星阑身旁凑上来了一点,手指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这份小心翼翼让华星阑说不出让她松手一类的话,只能按下心头不悦,问道:“怎么回事?”
沈娇娇看着沈娟儿拉着华星阑的那双手,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但她咬了咬唇,也没说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我想下地叫我爹娘回家吃饭,他瞧见了我,便、便追着我,我……”
沈娟儿语无伦次,看起来果真是被吓到了。
沈娇娇抬头看着那疯癫男子,他衣裳破烂,眼里的疯狂隔着这么远都能瞧见,她与他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染上恐惧来,也难怪沈娟遥被吓成这样。
若是他追着她,估摸着她也不会比现在的沈娟儿好看多少。
华星阑未曾开口,只是又看了那男子两眼,一句话没说,那男子便自己转了个身,消失在了拐角。
沈娇娇提着的心才放下,她又瞧了一眼沈娟儿。
她的手还放在华星阑的衣袖上。
“华先生……”
“村长,我、我有些害怕。”沈娟儿抬起头,方才聚集在眼眶里的泪水此时恰到好处的落下:“可不可以劳烦你,送我去地里,很、很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