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低低应了一声，却是更关注非鱼二字所代表的其他：“闻公子或许尚未听过非鱼之名，但我确实是那画手非鱼，若是半年之内，我不曾还上闻公子的一千两银，公子大可将我行径散布出去。”
闻鸿朗又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近日在城中名声雀起的非鱼先生，只是一没想到，这非鱼先生竟是沈娇娇。二么……
呵。
闻鸿朗将小章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他知沈娇娇的言下之意。
以自己攒下的声名作抵押，向他借一千两银子。
不得不说，这一招很险。
不过就算不看在沈娇娇下的这般决心，也得看在另一人的面子上。
“比起虚无缥缈的声名，我倒是更喜欢可以看到的利益。”闻鸿朗笑道：“这一千两，我可以借给姑娘。”
沈娇娇一喜。
可她笑容还没绽开，闻鸿朗又继续道：“只是这借钱，不是白借的。”
能够借到钱，这已经不易了，多加几条要求又何妨。
沈娇娇轻抬手作势：“闻公子请说。”
闻鸿朗摇了摇扇子：“我也知这书局就算接过手来，要有起色少也得三月半年地，所以这银子啊，沈姑娘可以慢慢还，也不多收姑娘利息，借一千两，还也一千两。”他笑了一声：“但在这还银子的过程中，沈姑娘为我织霞绣庄所画的所有绣样，我都可不给银子。”
沈娇娇眼角一挑，算了算帐，不由暗叹闻鸿朗这一要求，实在是狡诈。
她每月要向织霞绣庄给两张绣图，当月有佳节时，还需要多出两张图，也便是四张图，眼下已然入秋，这往后佳节多得很，就以一张五两银子来算，他都要少出好些银子。
他也知这书局一时半会起不了色，美其名曰不收利息，实则也没少收！
可这要求么，总是不过份的，大不了她接手了书局多想些法子早点赚到一千两还他便是，到时绣样还是能收银子的。
沈娇娇很是干脆点了点头，手一指：“那这白玉章……”
闻鸿朗微微一笑，将手上的玉章放回到荷包中，以扇骨按到荷包上，轻轻推到沈娇娇面前：“姑娘这玉章实在精巧，不知是哪家工匠所为，我这些时候也想着要换枚印章。”
沈娇娇小心将荷包放回到腰间：“不是工匠，是我们村村长送我的。”
闻鸿朗声音拉长：“村长啊~”
沈娇娇点点头：“若是闻公子想要，我替你问问他，只是他最近忙着处理村中杂事，我亦有几日不曾见到他了，想来他或许是极忙的。”
闻鸿朗眯着眼睛一笑：“既然如此，那便不必了，我另寻他人便是，不可那人那般忙，还有心雕刻玉章送姑娘，想来姑娘与你们那村长，关系不错吧？”
“啊？”沈娇娇有些奇怪地抬头，见闻鸿朗神色如常，只当他是寻常说闲话，小声应道：“是啊，村长是个好人，和村里很多人关系都很好的。”
沈娇娇又想起某个晚上，她无意之中撞见沈娟儿拉着华星阑细说相思，不由得后背一冷，好像有人在暗地里瞧着她一般。
她在房里里扫了一眼，这屋里只闻鸿朗一人罢了，除了他，只有些大柜子上并几张桌子，哦，对面还有个绣着山水图的屏风，实在不知那突如其来的寒意是为何……
“一千两银子虽说不是很多，不过闻某也不会随身带着，若是姑娘不急，明日一早，再来寻裳绣拿可好？”
古边旬还有三日才离开桐右，想来明日也来得急。
沈娇娇不作多想，便点了头，又谢了一回闻鸿朗，而后便起身告辞，迈着轻快的步子退出了门外。
她这厢才至出门，屋内屏风里便走出一人，若是她此时有心回头，便一定能瞧见屛风旁那负手而立的男子——正是她口中的村长，华星阑。
闻鸿朗丝毫不吃惊，见着华星阑从后走出，揶揄道：“华兄雕刻的工夫可真好，那白玉章上的猫儿真是精巧。”
华星阑看着沈娇娇一闪而过的背影，眼神沉了沉：“什么章？”
“呵，你可别不承认，我虽然不曾瞧过你雕刻的工夫，但毕竟是个铜臭商人，经了我手的东西，总得有个印象。”闻鸿朗扇子一合，微指门外：“沈姑娘手里的那块玉，可不是你问我买的，还特意嘱咐不能有瑕疵的那块，看沈姑娘那模样，怕是不知这块玉的价格吧。”
华星阑目光自他身上经过，不知是该夸他聪明还是愚蠢。
若说他聪明么，但在自己失口否认那玉章之事，就应该知道适可而止。
可说他愚蠢，他又能凭一块已经面目全非的玉章，认出那玉石是从他这处买的。
既然一时想不出来，他干脆换了个话题：“她在你这处做工？”
闻鸿朗也不纠结于此，转而应道：“画些绣图而已。”
华星阑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不知想了些什么，又问道：“听你这意思，是早知了她在你这绣庄了，为何从不曾听你说过？”
“她来绣庄，被裳绣瞧见了，见她会画图，便许了她个活儿，此事与我并无关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闻鸿朗一笑：“何况她在我绣庄里做活儿，我为何要和你说，我这绣庄这样多伙计，怎么不见你问我其他人？”
华星阑懒得搭理他的打趣，伸手拿了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我来那沈家村儿，遇上的第一个人是她，后见她身世可怜，不过是可怜她罢了，你莫要多想。”
闻鸿朗笑道：“我知道的，上次她与那徐书生当街起争执时，你就与我说过了，若不是你可怜于她，央我替你管一管那闲事，我怎么会放下茶水，顶着大太阳下去管那些个出力不讨好的杂事。”
“她借的钱，我来出，她应下你绣庄的什么……图钱，你照例给她。”
闻鸿朗一笑，心中了然，他摇着扇子，顺便倒了杯茶水：“这可不行，这沈姑娘是来问我织霞绣庄借的银子，这好处也是我织霞绣庄得了，总不能拿华兄的银子，来作我织霞绣庄的人情，这种事，闻某可没脸做。”
华星阑冷哼了一声：“她家清贫，说也说了她接手书局半年里赚不出银子来，又要还你银子还得过日子，这怎么能行？”
闻鸿朗笑道：“呵，若是旁人，我倒真不敢轻易借钱，不过我观沈姑娘，虽为女子，可眼界和胸襟，倒比一般男儿还要高广些，或者这一千两银子，用不到半年，便能尽数归还了。”
华星阑想了想，没有反驳。
沈娇娇可是曾经骗下他的人，怎么会没半点手段，只是想起那姑娘就一点点大，家里除了一对兄嫂还算亲，旁的那些个亲戚，都算是不可理喻之人。如今又要操心书局，也不知可能受了住压力。
想到这，他眼皮子搭下，道：“你闻大公子家大业大，不过借千两银子，也值得计较那点图钱。”
闻鸿朗见他生恼，不由勾唇笑道：“那华兄以为我闻家这家大业大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就计较碎银几两攒下的。”
“认识你这多年，你的抠搜的程度和态度总能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吃惊。”
“荣幸之至。”
……
沈娇娇定了心，出门同裳绣说了下结果，裳绣微微一笑：“那你这月图交得倒是巧，公子明日才借钱给你，你今日交了图，这个月的绣图钱，我便省不下来了。”
沈娇娇愣了一下，才知裳绣是有意要将答应借钱的时间和借出钱的时间分个一前一后，其实她若是这月不给绣图钱的话，沈娇娇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她这样行事，沈娇娇难免有些感动，拉着裳绣的手迟迟不愿放开，可又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傻笑着。
裳绣抽出手拍了拍她脑袋，转身进里屋拿了十两银子交到她手上：“拿着吧，往后自己也是老板了，可别总这般害羞。”
沈娇娇轻轻点了点头，又与裳绣闲叙几回，这才到楼下寻朱冰买了胖玉儿和陈银花要的绣线。
朱冰好打听，见了她下楼便拉着她打听与东家还有另一位公子的事儿。
“另一位公子？”沈娇娇怔了一下：“我只瞧见了闻公子啊！”
“只瞧得东家一人？”朱冰想了想：“不对吧，我一直在楼下，没见着人走啊……莫不是我送饭上楼的那会儿走的？”
沈娇娇摇摇头：“大抵是走了吧，总不能是不能见人，见我进了屋，还特意寻个地方躲起来。”
朱冰眯着眼睛生笑：“那位公子可生得好呢，才不是不能见人。”
说着替她结了线银，又送着她出了门，这才转身继续招待其他客人。
不多时，华星阑也与闻鸿朗一同下了楼，朱冰彼时正在柜上拿绣品给客人，一见那两人下楼，惊得睁大了眼：“还当真躲起来了不成？”
华星阑一出绣庄楼便与闻鸿朗道别，闻鸿朗挂起一张心照不宣的表情，双手合起向他欠了欠身：“华兄慢走。”
说着慢走时，分明还是笑了一下的。
华星阑虽知他是何意，却只当作不知，转头便让人将乌骓牵来，一脚踩上脚镫，翻身上马，身姿可谓是一个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