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没多耽搁,出城时时候还早,沈娇娇便由着白霜慢慢往前走,她细细想着接下书局的这个决定。
可想了一通,还没得出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过于莽撞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沈娇娇下意识回头,只见华星阑策马而来,身姿矫健,他身后是太阳,刺眼的阳光让沈娇娇眯了眯眼,眼瞧着他追上她,她才浅浅一笑,朝他打了招呼:“华先生,你今日也进城了啊。”
乌骓收了速度,多年与华星阑为伴让它深知主人心思,很是乖巧的便换了上一个与白霜相同的速度,齐头半进,让它们背上的人能够安然交流。
华星阑仔细瞧了沈娇娇神色,见她安之若素,不由思及至她刚才在织霞绣庄借钱时的不安。
好像在他面前,她总是这样,极少对他有什么过份的要求。
尽管已经知她今日大概经历,华星阑心中却像有一股气憋着,他想知道,沈娇娇到底将他当作什么人,为何几乎所有难事都要一已承担:“你今天来城中,还是来卖画的?”
沈娇娇目光下意识落在挂在白霜身侧的竹节上,那里面原来除了绣图,还装着三张画纸,本来是要拿给古边旬放在店里卖的,但如今出了那种事,她也就没拿出来,她面色如常:“是啊,不过遇到了点小问题,这画要过段时间才能卖。”
华星阑抓住了她话里的迟疑,追问道:“小问题?”
沈娇娇却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过段时间便好了。倒是华先生,你今日去县里,是做什么的?”
华星阑却不想让这个话题就此打混过去,他换了个问题:“那画没卖出去,你家银子还够用吗?”
沈娇娇不疑有他,答道:“华先生这说得哪里话,我上面还有哥可嫂子赚家中生计银子,我这一两副画就算不卖,家里也有银子使啊……”
华星阑默默盯着她,又想到先前他们借钱时的对话:“我听说旁的地方下了大雨,往后书画生意怕是不好做,若是你……你家缺银子使,亦可以向我借一点,我……还算是有钱的。”
华星阑这话里的几个停顿只是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可以既可以隐下自己知道沈娇娇借钱之事,也可以向沈娇娇表明自己有足够的闲银子去帮她。
哪里想得沈娇娇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我嫂子最近当了收绣活的婆子,这家里一时半会可能不会差银子使,您就把心放肚子里,不会问你借银子的。”
华星阑辨道:“不是,我……我银子多。”
沈娇娇这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脸色变了几回,在华星阑期待的眼神中,终于小心试探道:“华先生,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去做吗?”
华星阑:“?”
沈娇娇眼睛左右转了转,他们此时已经走过了桐右和沈家村之间的茶水铺子,正是个转弯路口,一马一驴驼着两人一转头,便再瞧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毕竟才是下午,两地来往的人并不多。
沈娇娇犹豫了一下,身上微微向前倾,靠近了些华星阑:“华先生,与您相识这么多日,你待我一直不错,你若是遇了什么难事,我必然会帮你的,你我之间,不必谈银子,只要行事不违反律法人伦,我必会尽力助你。”
华星阑见她坚定真诚的眼神,难得的,他觉得兵遇到秀才,可能也是说不清的,当下就伸手拍上她的脑袋:“无事请你帮忙,只是想让你别一有事宁可求旁人帮你。”
沈娇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并无异色,安心道:“我无事的。”
华星阑目光往远处飘了一圈,终于还是落到了沈娇娇身上。
她与他在沈家村见到的其他女子都不同。
腰板永远挺得板直,举手投足之间也带着从前在京中偶尔见的那些贵女们气度,可又不似她们只知风月鄙夷财银,她绘得了画,不会拒绝以画换钱,可却又不会凭白受人金银,能担下的事,也绝不会去麻烦旁人,纵然他主动提了,可她依旧会以自己的方法去解决,如此坚毅。
沈娇娇目光落到两侧路旁,突然见了路边一株蓝色的野花,不由得兴奋起来,手指指向那处,高兴得欲与他分享此事:“华先生,你瞧那花……”
一转头,却见华星阑目光灼灼,心中不由一慌,一点猜测凭空而来。
这样的眼神,好似直接向她说出了什么。
可她,或许没有明白。
或许,又是明白了的。
……
次日一早,沈娇娇又别了陈银花同沈四水,带着白霜往桐右而去。
如今大雨过了,沈四水又召集了先前盖屋子的几人,正商量着要怎么盖房可以直接将两地打通来得方便,沈娇娇素来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要出去,陈银花也不曾拦着。
接手书局的事,沈娇娇原想着与沈四水和陈银花商量一番的,可见家中盖房子一事已然让他们足操心了,也便将话放到了肚子里,准备着等事情准备好了,再和他们说。
她依着与闻鸿朗的约定,刚进城就先去了织霞绣庄,一见得她来,朱冰正想着上前将昨日所见与沈娇娇细说,没想到才起了个头,裳绣便从楼上下来,直接将她带上了楼,朱冰憋了满肚子的话说没,又是一阵难受。
裳绣拿出一方盒子推到沈娇娇面前:“你点点,这是昨儿个东家让人送来的,我瞧过了,理应是没问题的。”
沈娇娇如言打开了盒子,里面端正放了一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沈娇娇数了数,共十张,银借到了,她这心也就放到了肚子里。
“昨日呢,公子也让人去打听了一番你所说的那家书局,老板声名倒是不错,只是这开书局,绝非是一时热血便能做下的去的。”裳绣温声道:“所以东家让我和你说一句,沈姑娘不妨再想一想,考虑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借银子。”
沈娇娇看了一眼手边装着银两的盒子,眼中划过诸多感情。
“其实昨日回家,我近半夜未眠。”沈娇娇羞涩一笑,此时眼中已是坚定:“其实想想,我接手古掌柜的书局,是最好,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嗯?”
“我卖画时,问过了桐右许多书局,有大铺子,也有街边小店,能同意我卖画方式的,只有古老板一人,这往后书局生意难做,我也不能保证接手书局的新老板还会不会再开书铺子,就算他开了书局,也不一定就能再同意以我的方式卖画。”沈娇娇顿了顿:“可我除了画画,就没有别有才能,绣活不行,做家务也不行,虽然家中兄嫂肯定不会让我饿着,可以还是想,为家里,也为自己谋一点出路。”
梦中,沈蝶让她放心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她想做的是什么呢?
春游百花夏赏荷,秋煮菊茶冬听雪。
若得闲时,她便想着画遍人间风雪,守着自己的书局安静的过完一生。
所以澹水书局,她是肯定要接手的。
裳绣也不再劝了,她又拿出两张字据来:“情归情,钱归钱。这是我们东家的行事风格,虽说我与你已是相熟,不过这借据,姑娘还是要签的。”
沈娇娇一乐,想起闻鸿朗那张脸,倒是不大像经常与这金钱打交道的模样,却是不想,行事这般稳妥有原则。
沈娇娇很喜欢这样。
大家都觉得好似为碎银几两便订下条约便是伤了感情,但在沈娇娇看来,在钱上算得清清楚楚,才是避免日后矛盾的最好方法。
毕竟是做得是生意,不是人情。
正似沈海设计他家那碎瓦之事。
若是事先签下条约,定了那瓦要如何的质量,也不会最后沈四水花费了好瓦的价格却拿到了不能用的瓦片。
念及这事,沈娇娇不免勾了一笑。
那日沈海并沈兴将瓦片搬回了家,据说是从那堆瓦片之中寻到了不下二十余枚的白石珠子,两人当了珍宝一般藏了好几日,直到过了大雨后,才敢拿到桐右,送进了当铺,想着且先估个价。
这当铺老板见二人神色倨傲,还当作了笔大生意,可见到白石那刻,险些没让伙计直接将人丢出去,听说后来二人又不信邪,将这城中大大小小的当铺也都跑了一边,知道这白石不过路边碎石一般的价格,气得两人当场就翻了脸。
后来沈海带着瓦片再来她家,脸上还带着新伤,就道是家中没用得着瓦片,想再卖给沈四水,明知那瓦片有问题,沈四水怎么可能再接下来,笑着推脱道是已拜托了许工订了瓦片,便将沈海回绝了。
这次沈海吃了个暗亏,精神都差了两分。
沈娇娇接过了那两张字据,又执笔舔了墨,在裳绣所指的地方端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将盒子里的银票收好,起身向裳绣浅浅行了一礼:“劳烦裳绣姐姐了。”
裳绣收了字据,朝她摆了摆手:“那你赶紧去吧,别晚了生了变。”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等你书局开张,过开告诉我一声,我去给你捧个场。”
沈娇娇展开笑脸:“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