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古边旬寻了个借口离了后院。
沈娇娇先前并未仔细瞧过周渚,只因他借宋枚之名与陆街比试时草草瞧了一回,眼下他离她仅有一桌之隔,她才能好好看清了他的容貌。
桐右之地水土不知是不是比京都温润些,生出的人不论男女俱带着些烟雾的温柔,周渚与他那兄长周湍长相是很不相同的,比起周湍稍显凌厉的锋芒毕露,周渚的长相温柔,可眼中精光十足,就像是一团塞了针的棉花。
外表看起来温和儒雅,内里却是刺人的厉害。
“家中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画赛大多是兄长在办,我只零星的主持过几场。”周渚先开了口:“可从未见过像姑娘这般有天赋的画手。”
沈娇娇只当这话是赞扬,微微点头算是受了:“周公子高赞了。”
周渚微微一笑:“姑娘是桐右人,却是第一次参加我府上的画赛,不知是何缘由?”
沈娇娇顿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只能随便扯了个借口:“从前不太会画。”
好在周渚注意并不在此:“其实姑娘来之前,我先将古掌柜打听过姑娘的情况了,姑娘在这书局卖画,可见姑娘家境不善,自以为我家这魁首彩头百两白银算不得少,不知姑娘为何拒绝?”
沈娇娇点头称是:“是因我觉得陆圣手的画,确实高过我,这次画赛的首名,应当是他。”
周渚突然发出一声笑:“姑娘当真高洁。”
沈娇娇被他这一说,脸面倒先红了:“只是过不去心里这关。”
“我看了这么多年的画,却以为,姑娘那幅画,是胜过了陆街的画。”
沈娇娇犹豫了一下,眼瞧着此处无人,仅有她与周渚二人,想着陆街画上那女子为他姐姐,谈及也算不得失礼,便道:“我其实猜到周老夫人为何选中我的画,陆圣手那画上画了贵府的小姐,为了女儿家的清誉,那张画不能为外人所传,可一旦是得了魁首,那画势必要流传出去的,所以这才选了我的画。”
周渚突然抬头看向她,似是惊讶于她能想到这一层:“不错。”竟是没有反驳。
“你走之后,兄长问过奶奶,她亦是你这般意思。”
沈娇娇一笑,早先猜中的事,得了周渚的肯定,她心中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难过。
周渚却又道:“但这是奶奶选你画的原因,不是我的。”
沈娇娇略有不解,她眨了眨眼:“若不是因此,陆圣手那张画,画意确实胜我三分。”
她虽然借了萤石的功劳拼得个心思巧妙,但画画可不仅比这个。
沈娇娇道:“陆圣手画中的那位美人,纵是我,见了都不免沉沦进去。”
周渚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我喜欢骑马,可纵马过后,难免大汗淋漓,往往到了家便唤着下替我拿茶解渴,有次府上丫头受了别人的好处,偷摸替我收了套顶好的茶具,可她又怕我不高兴,就先把茶具放到了桌上,里面却没有放茶,若是我指了那茶具叫声好,她便可用那茶具盛水给我,若是我嫌弃,她也能重新包了茶具退还回去。那日不巧,我正是纵马归家,进了门便要水喝,可那桌上只有那套漂亮的茶具。”
沈娇娇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周渚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渚笑了一下,他笑道:“我家是花商,我办画赛,也是为了家中生意着想,比赛时已经定下题目画昙花,但陆街交上的画,千千万万人瞧了,注意都在花后的那美人身上,那画作与我家的花,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娇娇眼中划过一丝明了,周渚想要茶,但陆街却给了她一只名贵的茶杯。
周渚见她神色,微微一笑:“所以姑娘的画,才是我要的,之所以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我断不得魁首,不过是给我那兄长一个面子罢了。毕竟陆街是他请回家的,我若是一下把他的人淘汰出局,不是显得我与他兄弟不和么。”
怎么料得她竟当了真,自己在心中作出了个判断,然后拿了画就走。
沈娇娇脸更红,一时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直接将画拿到周渚面前:“那这画,周公子还要买吗?”
想通了她的画并非是讨巧夺下的魁首,沈娇娇岂有不卖画之理?
周渚点点头:“若非是来买姑娘的画,周某也不必和姑娘说上这许多。”
若是今日买不了沈娇娇的画,这魁首之名便真要落在陆街身上了,莫说是他不愿见他办的画赛,最后魁首是周湍请回来的人,就周老夫人的担忧,他也承不住。
周渚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来,俱是一百两的面额。
“本来彩头那一百两,是白银现钱的,只是我出来的急,一时没办法将那么多银子放在身上。”
沈娇娇摇了摇头:“无碍的,那么多银子,我带回家,也不大方便的。”
周渚这便先推了一面两的银票到沈娇娇面前,他又道:“陆街那张画,我周府也买了下来,他的画,要价一百两,姑娘是魁首,价格理当要压他一头,所以姑娘想要多少,还请先说个数字。”
沈娇娇看了看手边的画,又想了想她放在古边旬这处的画作。
还没有一幅画是超过一百两银的。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要定价多少。
周渚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若是姑娘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不如先听听周某的价格。”
沈娇娇抬手,轻道:“请。”
周渚道:“一百三十两。”
竟比一百两还高出了三十两银子,沈娇娇眼睛兀地睁大,她吃惊道:“一百三十两?”
“正是。”
一百三十两,再加上彩头的一百两,一幅画便是二百三十两,这么多银子,莫说是替沈家修屋子,再建个新屋子,置办上一屋的新桌椅子都够了。
沈娇娇忙点头:“好。”
周渚笑着从袖子里再拿出三十两的银票,并着方才的剩下的一百两银票一同推给了沈娇娇。
周渚将桌上的画拿到手中:“那这幅画,在下便收下了。”
见沈娇娇点头,他将画打开,确认无误后,用锦布裹了,又笑道:“这银货两讫本不应再有要求,不过周某却还有个不情之请,盼姑娘应下。”
沈娇娇手微缩,让银票离自己远了些,她面上有些防备:“何事?”
若是周渚想要她以真面目示人,那这画,她不如不卖。
周渚笑了一下:“旁人到底不知非鱼姑娘真面,往后若是我周家以此图谈生意,若是有旁人假冒了非鱼姑娘之名诬赖我周府用了假画,还请非鱼姑娘看在今日之情上,替我周府做个证。”
沈娇娇微微迷茫,她又不是有什么大名气的人,便是周家用她的画去谈生意,怎么会有人假冒她去诬赖周府。
可此事算不得过份,再说了,有人假冒她的名头,她自然要出来的。
她自然是点头应下。
周渚心满意足带着画离开,沈娇娇也将银子收好。
等古边旬得了空到后院时,她眯着笑脸将方才卖画一事同古边旬说了,因着先前应下等她拿了魁首要请古边象吃酒,她便与古边象商量着吃饭的日子。
古边旬摸了摸胡子:“姑娘一百三十两就将画买给了周家?”
沈娇娇眨眨眼:“一百三十两,便宜了?”
古边旬哭笑不得:“也算不得太便宜吧,只不过这周府办画赛,首名的画,从来不曾低过一百二十两银,毕竟周府要靠这画谈下不少生意,银子向来舍得,从前几回的画我也瞧过,依着姑娘的技艺,要价应当要高些的。”
沈娇娇回想起周渚那张风轻云淡的脸,直叹是自己被那张好人脸骗了。
“不过周三少爷向来会做生意,姑娘也算不得太亏。”古边旬乐呵呵道:“再说了,以周家行事的风格,不出一月,姑娘的名头就要在容州城中打响了,到时姑娘一幅画,可就值钱了。”
名头打响?
沈娇娇突然就想起从前在京都时听到的那些大家之名,若她哪日将这非鱼二字送入京都,她的爹娘可会好奇之下去瞧她的画作,彼时,他们可会发现远在容州角落里的小村子中,有一个女子,笔下有着和他们女儿的一样的繁华。
古边旬提醒道:“姑娘,天要黑了。”
天边红霞走了千里,醉红的夕阳已落入山下大半身子,东方渐暗,再过不久,这夜色就便卷了天地,只给人间留下一点星辰月光。
沈娇娇惊醒过来,与古边旬商议了下次来桐右时便请他吃饭,这才急匆匆牵了白霜从瞻水书局的后门进了街,她取了个巧劲儿攀上驴背,口中轻呵,小毛驴扬起蹄子向前小跑去。
她坐在驴背之上,从包里拿出一只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奔波了一下午,她想回家的心很是迫切。
陈银花留下的那句早些回家,让她唇上不自觉就染上一点温暖,在夜色降临之前,白霜带着她走到了城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