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说。”
沈娇娇才抬了头,细细打量了一番挂在周老夫人身后一侧的画,是陆街那张美人图,美人如雾,陆街手法处理得很好,远远瞧着虽知这画上女子美妙无双,可从近处瞧来只见一团雾气缭绕,可那遮到美人脸上的那朵昙花,却如三月湖上的新柳,轮廓分明,线条流畅。
——她突然想起家里那一下雨就飘满院子的稻草,每次天晴起来,沈四水就会去借一架木梯上房盖草。
有陆圣手这个名头在,魁首本不该是她。
至少在周老夫人和周湍出现之后,结果应该是这样。
但沈娇娇此时却明白了周老夫人为何那样坚定地选中了自己的画为魁首。
是陆街画上那位被昙花遮住了脸的美人。
这副画,成也是因这位美人,可败也是因这位美人。
昨夜在场者,唯有周家两位小姐近身至花前,故而不免让人猜想这画中美人是那两位小姐的其中一位。
周家两位小姐尚未出阁,便有男子以她们为画。
虽然这画者为响彻容州的圣手,但有心人只要一打听,便知陆街这幅画是何处何时所得。
未出阁的姑娘,于夜半时分大咧咧露着容貌与一众男子之中。
是为失礼。
——她屋子的墙上,破了一条缝隙,一有风便张狂的往里钻,陈银花拿了一段木板替她挡住了,一吹风,便听到风撞到木板上的声音,那木板是挡不了风的。风从四面八方吹到房里来,幸好此时是夏天,若是入了秋或是到了冬天,她定然是受不住的。
周老夫人一见这画便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这么坚定地放弃这个替周家生意宣传的机会。转而将魁首交到了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手身上。
这样,她得这魁首,就算是侥幸了。
可这副画的画意远远超过了沈娇娇手上的画。
哪怕沈娇娇并不觉得自己的画,单论技法要低于陆街,可她到底看重画意。
她看清了陆街的画,又猜到了周老夫人的意图,她突然就失落了。
——她来参加这次的画赛,只是为了银子。她已经拿到了魁首之名,周家的彩头重,再卖了这画……
可她的画,应该是让人心甘情愿的选择,而并非是无奈之选。
“罢了,我不卖了,魁首的银子,我也不要。”
说完这话,堂下一片哗然。
谁都不知道沈娇娇为何突然反悔,连那魁首之名都弃之不顾了。
周老夫人问道:“不知非鱼姑娘因何反悔,我周府开办画赛也非是首次,也见过不少画成者中途退赛,可这魁首之名落下,却从来没有过魁首拒绝一说。”她顿了顿,眼中一点犀利划过:“莫不是姑娘觉得这彩头太少?”
沈娇娇摇了摇头,伸手从桌上将画拿过,面纱之下的笑容若春雨润花:“我也喜欢我这张画呢,因为喜欢,所以舍不得。”
在她心中,她是输了陆街一头的,但顾及周老夫人所担心的,她并没有明说。
她卷了画,便要离开。
心中却难免生出些遗憾来。
本来这张画,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加上魁首的彩头,就能给家里修房子了。
此时……罢了。
离开前,她特意绕过宋枚旁边向她辞别,宋枚看着她时,眉眼很是温柔:“沈姑娘,若是日后有机会,再见了。”
她离开的很快,没有去纠结她踏出身后众人对她作何想法,也不管这画赛如何了,她抱着画,在周府下人的引领之下,从周府侧门静悄悄的离开了。
出了周府,太阳已经要往西走了,她一路小跑到裳绣的织霞绣庄,顺手揭去了面纱,进了绣庄便随手指了一件成衣,让朱冰拿给她换了。
她原先穿的是一身浅玉色的布裙,为了不让人识出来,她特意挑了粉色的纱裙,因是成衣,她又挑的便宜,这纱裙上只用了些花钱勾了几只蝴蝶飞在裙角上。
换上后,倒是从个清丽的农家女儿变成了灵动的姑娘了,沈娇娇不会梳发髻,从来都是草草将头发绕好,或用根簪子束着或以布带绑着,这会朱冰闲得了空,便拿了方铜镜放在沈娇娇面前,手下动作不停,还和她讲解着。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沈娇娇那简单的发型便成了活泼可爱的双环髻。
“哇,你手可真巧!”沈娇娇赞叹道,她伸手摸了摸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极是满意。
她从前在家时,从不曾在意过自己装扮,多是身边的丫头去替她考虑,她以为收拾得干净便算是能出门见人了,却不想原来头发绕几圈,便能使自己大改个模样。
裳绣从楼上下来,一眼瞧见她端坐在下头扶着镜子与朱冰说说笑笑,她走过来盯着她瞧了瞧,上手挑了两根粉色的丝带替她系在了发间。
沈娇娇动了动脑袋,正瞧了那丝带上的两朵桃花,她面上一红:“不用了,我买身衣裳便好了。”
裳绣白了她一眼,好似嫌弃道:“不收你钱!瞧你这抠门的样子,你每月若是多画两张图,不知能买多少根这带子。”
沈娇娇晃了晃脑袋,突然想起了陈银花来,她昨夜时住在周府,这陈银花也不知和裳绣商量得怎么样了。
“裳绣姐姐,我嫂子……”
她话没说全,一双眼睛骨碌碌盯着裳绣。
朱冰听了寻了个借口从一旁拿了十几张绣帕离开此处,转到前头补货去了。
裳绣伸手替沈娇娇拉了拉衣裳,目光全在沈娇娇那身衣裳上面。
沈娇娇腰身细,这成衣都是按大众身样走的,沈娇娇穿在身上便显得有些空落。
裳绣一手拿剪刀,一手比了沈娇娇的腰身,见沈娇娇欲躲,立即捉了她道:“别动。”
她拉了外间的帘子,直接就着沈娇娇身上就改起了衣裳,边改边说:“你那嫂子我见了,人不错,绣活也不错,手脚麻利,性子也对我,活儿啊,自然是交到她手上了。”
沈娇娇忍着痒:“那我嫂子可曾留下什么话?”
她去周府陈银花也是知道的,她当时与陈银花说了过后会再来一趟绣庄,若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她,便告诉裳绣。
裳绣拿着针线替她提了衣裳:“只道是让她早些回家,旁得没说。”
早些回家。
沈娇娇一笑,这话让她心头暖暖的。
“行了。”
裳绣剪断线,替她将纱裙束紧,让她站起来走了两步。
沈娇娇生得好,一身粉裙在裳绣的巧手下变得无比合身,直将她身形勾勒出来,十五六岁的姑娘,身形也长开了。
裳绣眼睛一转:“沈姑娘可成说人家?”
沈娇娇愣了一瞬,羞红了脸:“姐姐说什么呢。”
这便是还不曾说,裳绣点了点头:“我们东家年纪要比沈姑娘大两岁,人生得极俊俏,只是性子凉薄了些,若是哪日你二人有空,我领你们瞧瞧。”
沈娇娇被裳绣这话吓得咳嗽了两下,心中不免感叹这桐右民风比京都要开放多了,这说亲事这般直白简单,要知她那桩亲事,从头到尾她都不曾与她那位“夫君”见过,甚至还因她的漠视,到魂归时都不知人家姓名身份。
“裳绣姐姐不必如此费心”沈娇娇眼角隐隐抽动两下:“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知道裳绣在后面笑她,沈娇娇忙抱了那张五花图出了绣庄才想起来衣裳的钱还没给,又静默了回头唤了朱冰,从荷包里拿出碎银交到了朱冰手中,这才提着裙子离开。
在绣庄里耽误了些时辰,眼瞧着天边生了红霞,残阳染了千里锦锻,沈娇娇才忙着往瞻水书局去。
到达书局时,小伙计惊叫一声:“哎呦姑娘你怎么才来?”
沈娇娇疑道:“你知道我要来?”
小伙计笑道:“姑娘那小毛驴还在院子后呢,怎么不来?”
沈娇娇笑了一下,边往里走边和他聊着闲天儿,她解了背上的盒子,那是她从古边旬手里拿过平山广川图。
她送到小伙计手中:“劳您替我挂一下,古掌柜呢?”
小伙计一指后院:“方才有人来寻姑娘你,古掌柜正和他在后院里喝茶呢。”
“寻我?”
这桐右何人寻她会来此处?
沈娇娇想了想,她所认识的人中,除了书局这几人,旁人也没有再知道她在这书局卖画的……
莫非是高不器?
她走向书局后院,脸上笑意突然凝起。
正坐在古边旬对面的那人却不是她所猜测的高不器,而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周家三公子——周渚。
他约摸着是听到了身后有了动静,目光跟着正对着门的古边旬一同扫了过来,他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神色未改,站起了身温声道:“非鱼姑娘?”
古边旬摸了摸唇边的胡子:“沈姑娘,周公子道是画赛之上你许是有些误会,他想向你解释一二,我便将他留下了。”
沈娇娇遗憾地摸了摸身上的纱裙。
她换身衣裳来瞻水书局本来是怕别人瞧出她的身份,结果一到书局便被周渚知晓了身份。
早知这般,她还不如不换衣裳,至少能省一套衣裳的钱。
她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坐到桌上,细声问道:“周公子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