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不过指头大，玉顶上镂空雕了个肥乎乎伸拦腰的胖猫儿，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虽华星阑说是边角料，但这玉上却是无瑕，触之温润。
沈娇娇将小章翻过来，小声将章上两字念出：“非鱼。”
篆体的非鱼二字流畅落下，她指尖在刻章上划过，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心也不安份起来。
“果然如此。”
华星阑一声轻笑，说不清是在笑她还是在讽刺自己。
沈娇娇不解，抬头看向华星阑：“什么？”
她眼中天真无辜，一如初见。
华星阑眉头蹙起，又将筷子放下，郑重道：“今日你的那位四姨婆所做所为，你是原先就知晓了的吧。”
他怎么突然又提了沈林？
沈娇娇眼中闪过慌乱：“华先生这是何意？”
“你会作画。”华星阑平白叙述：“早前当做你不识字，如今你既然连印章上的字都瞧得出，自然是我看偏了。”
沈娇娇手一抖，印章自她手上滑落滚到她衣上，她咬了咬唇，还是伸手将这显露她真面目的东西握在了手心。
她已然知晓华星阑是什么意思了。
她若非是装作不识字，哪里能留得下那个本子。自然，因为她装作不识字，在华星阑拿到那个本子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她的推波助澜。
从如今天的结果来看，她确实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替陈银花拿到了钱，也替沈家村所有在沈林手下做绣活的人争取到了利益。
可是华星阑呢？
他原先去寻她，也许只是单纯想送一块章给她。
因为她会作画，他或许猜测着她不识字，为她着想，想让画上留下她的名字。
这块章或许是他想了许久不伤她体面的方式。
却没想到，他这一番苦心，却换来了她下意识的利用。
华星阑勾唇又笑了一下，他原先当作沈娇娇总受欺负，如今看来，她这样的好手段好心计，谁能欺得了她！
“当真是好算计，当时场面混乱，我竟一时不曾发现你那样淡然，所说所行皆是挑拨之意，若非最后你将沈林请入屋中，我也不会细想。”
沈娇娇呼吸忍不住重了几下。
眼前的华星阑似乎一下子陌生起来了。
他从前待她亲近，所以她并没有多想华星阑的感受。
她今天看到华星阑出现时，几乎是没有考虑便让华星阑入了局，让他成了揭穿沈林面目之人，但凡沈林是哪个有权有势的人，华星阑都不会像如今这般安然端坐于此了。
沈娇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
华星阑话再出口：“你利用了我。”
这句是肯定。
沈娇娇咬着唇，直看着华星阑，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她张开了唇。
要解释吗？
可她又能解释什么呢，解释她一早便知沈林哄骗众人，她本来只是想在陈银花面前揭穿沈林，并没有想借他的手闹得这样大。
解释她途中也想过让他离开，是他自己揽下此事，如今也怪不得她？
还是要委屈的叙述家中清贫困境，她耗费心力贴补家用的银子转眼就被亲戚骗走，她这样做，只是无奈之选？
沈娇娇低头叹了口气。
自己确实利用了他。
“我有缘由的。”
她抬头看向华星阑，刚想说出那日去桐右与裳绣的交涉，但华星阑却先低了头。
她敏锐发现华星阑的抵触心理，她嘴张了张，声音哑在了嗓子里。
“对不起。”
她站了起来，微微欠了身向华星阑行了一礼，将小章放到桌子上，没有再开口转身离开了华家。
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风也大得厉害。
所以她眼睛有些湿湿的疼意。
她没在路上多做停留，而是一路跑回家，她扶着家门喘着气，好似才从虎嘴里逃生出来。
陈银花卷了袖口在院里头作活，瞧得了她身影责道：“你怎么又乱跑了，大夏天的跑了中了暑气又得倒在床上让我伺候，快进来歇着。”
沈四水正在磨刀，沾了水的刀在磨刀石上“刷刷”的响着，声音沙沙哑哑得让人觉得很舒服。
“娇娇啊，先前应了你要带你去山上捡石头，明天就陪你去山上。”
沈娇娇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站直了身子才往里走：“我不想去了。”
说完便回了自己屋里头，不顾沈四水和陈银花惊诧的神色便大被蒙了头，睡了下去。
再醒来时就是下午了，家里静悄悄的，沈四水和陈银花都下地去干活了，家里头只有她一个。
不知怎么地，眼前又出现了华星阑抿着嘴低下头的模样。
心中没由来的就是一阵烦躁，干脆掀了被子起来。
她学着村中农妇将布鞋的后跟踩到脚下走了两步，鞋子拖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更是让人心乱。
她深呼吸了几口，刻意不去想华星阑。
家中无人也没活，她闲着无聊，又没有耐心坐下来抄书，抬头瞧见先前沈四水带回来的两块青金石，手指动了动，直接将其拿了下来。
“心里不舒服，不如趁今日就将这石头敲碎了磨粉！”
她拿了两方陈银花还没来绣的帕子，直接铺在桌上，又取了小锤子和早早寻好的两块石头。
家里没有石臼杵，她只能找了个有点凹槽的石头和一块长长尖尖的石头权作臼杵。
她抡起锤子，对准了青金石使了力气砸下去。
青金石才碰到这股大力，便骨碌碌的滚到一边，沈娇娇石头没砸到却是先镇麻了自己的胳膊。
她呲牙咧嘴丢下锤子，慌忙去扶胳膊。
好在除了麻并无其他感觉。
她又试了两回，对准了角度只敲开了一点碎渣来，另还蹦出了些连捡都捡不起来的末末。
她心中火气在这几锤子打下时就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这石头可遇不可求，光是蹦出来的末末都足让她心抽抽地疼。
更多的是束手无策。
无论是这石头，还是……
她从前在家竟都没有好好瞧过那些工匠到底是怎样就将这石头敲成小块，可是有什么方法技巧，为何同样使锤子，人家一下便能分开四五块，而她只能敲开个渣渣来。
她试了几回，却只是震得自己手麻，终于放弃。
不过她虽说是没办法，但好在沈四水力气大。
前几日尚在农忙期间，沈四水多是到了晚间才回来，偶尔回来时，她都睡着了，好在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也就结束了。
农忙一过去，好像天气都凉快了不少。
沈娇娇耐心等了沈四水好些日子，终于等到他白日里有了闲暇时间了。
“你要砸开这个？”沈四水捏着石头一脸迷茫：“前些日子不是还当个宝来着，怎么又了砸了它，不要就丢了呗。”
“哥，是要先砸开她，然后再将它磨成粉，我是要做颜料的。”
沈娇娇对着石头比划了两下，小心将放到帕子里包好，这是她这几日呆在家中想好的办法。
为了防止石头碎开的过程中乱蹦，她将石头用干净的白布包了好几层，外面又套了个小口袋。
沈四水一向纵着沈娇娇，也就疑惑了一下，见沈娇娇自有主张，也就不再问，将小口袋拿到门外的地上就开始敲打。
沈娇娇本想跟上去瞧瞧，却是被陈银花拉住了。
这几日陈银花跟着沈四水后面割了几天的麦子，肤色黑了不少，所以这几天她连出门都不想出，只躲在家里捂着。
“这几天，你见过你四姨婆没？”
沈娇娇这两日倒是又去宋屏家画了两三张荷花和林深图，也算是在村里跑了几回。
沈娇娇想了想：“倒是不曾，不是说四姨婆最近在凑钱还吗？嫂子你问她做甚。”
陈银花叹了口气：“她如今不再收绣活儿，这邻近几个村子的绣品都没人收了，大家伙一涌而上去县城买，这绣品价格也没高几文钱，还总卖不出去。我听说不少人都主动去四姨婆家说是不要那钱了，只是想让她继续收绣品。”
沈娇娇眨了眨眼睛，心下明白了陈银花是什么意思。
陈银花这些日子虽然没做多少绣品，但也眼见些家里帕子荷包等小物件积攒下来了，原先胖玉儿去过一趟县城，陈银花央着她带了部分过去卖，一日的工夫也没卖出五六方，倒是先欠了胖玉儿一个人情。
陈银花大抵是这会正考虑要不要学着旁人上沈林家去认个错，好让挤压在手上的绣品能脱手。
“嫂子，你这几日，先不要做绣品了。”沈娇娇眼睛闪了闪：“也不要去四姨婆家。”
陈银花有些微微的尴尬，可终究还是开了口：“不行啊……我不能指着你和你哥养家啊，这绣口做着，多少也能贴补些。”
沈娇娇想到自己房里的那几张绣品花样，她很想先拿给陈银花看看，让她定下心来，但是她与裳绣有言在先，所以只能含含糊糊道：“嫂子，你要是信我，就再等些时候，以后肯定还有绣品做的，而且价格只会高，不会低。”
陈银花也不知沈娇娇为何会这样说，想及如今的情况，哪里还想价格比从前高，只想着手里有活儿做就是，看着沈娇娇躲躲闪闪的目光，她只当是沈娇娇在安慰自己。
她强撑着露了个笑来：“好，那我这几日便当休息，反正不做绣品，嫂子也有其他手艺。”
这家里的丝线、丝锻，都是沈林在派活时发下的，她这两日看过了，家里能绣的也不多了，她就算不想停，恐怕也得休息几日。
至于日后，若是实在没活儿接。
不如去替人家洗衣裳？
那活儿就是苦了手，但活计还是好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