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自坐下后便知今日请她入府的,不是华夫人,而是华玉成。
毕竟没有哪家夫人邀了女子入府,不将人往内院请反是带到待客厅的。
她一直隐忍不发,一来是想瞧瞧华玉成想做些什么,二来……他毕竟是华星阑的父亲。
可华玉成一上来,便端起茶杯。
这待客厅的茶,哪里是让人喝的,分明就是用来赶人的。
父亲曾说过,若是到别人家拜见长辈,桌上的茶是万万不可碰的,长辈一端杯子,便要识趣告辞,此乃约定俗成的规矩。
既然如此,她等也等了半个多时辰,纵是华星阑在此,面子也是给足了他,她何苦再待下去自欺欺人。
却是不想,他倒是先发了难来。
从前在前时,谁敢给她这般脸色瞧!
在沈家村,也是谁给了她苦果子,她便要喂回去的。
沈娇娇双手绞着袖子,脚步顿了顿,暗暗告诉自己,这是华星阑的父亲,便是为了他,她今日也不能——
“你有手段,勾上了越儿,是你的本事,今日唤你过来,本官是想告诉你,我华府的门,不是你想进……”
“哎呦——这便是娇娇吧!”
沈娇娇一只脚才踏出门,迎面便瞧了一妇人,一身烟黛绫罗裙,端重又贵气,她满脸俱是笑意,上来便拉了沈娇娇的手,言语之间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笑意越发的满意:“都是我不好,先前使人去请了你过来,可礼部尚书的夫人过来同我说了两句话,我竟是忘了此事,教你等我许久,等得着急了吧。”
沈娇娇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情打得七晕八素,只是下意识发了个语气词——“嗯?”
“老爷怎么来了?”妇人朝里面瞧了一眼,浅浅行了一礼后:“知昼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昏了头,将娇娇引到老爷的待客厅来了,老爷莫怪,回去我便罚她。”
华玉成皱着眉头:“她是我……”
妇人却听都不听,拉着沈娇娇便往外头走:“走走走,这屋子待客用的,娇娇你随我去我那屋里头吃吃茶,听星阑说你不爱吃甜的,我这两日特意让我从外地请了个厨子,会以茶叶做点心,味道许是合你胃口,你来试试。”
沈娇娇这也算明白了,这妇人大抵是华星阑的母亲。
她有些犹豫,在华夫人把她拉了十数步远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多谢夫人特地过来。”
华夫人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收起一点,转身示意了一下跟在身边的两个婢女离开,自己则单独拉着沈娇娇到旁边的亭中坐下:“你这孩子,有什么好谢的,本就是老爷给你委屈受了,我不过是过去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已。”
沈娇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从前在家里,她做得最辛劳的事便是提起画笔,可如今,她学会了喂鸡,学会了给菜浇水,开了书局后,她每日都要扫地,还要搬书收画,最轻松的反而是每日拿起笔的那点时辰。
从前细软白净的双手,如今也是起了茧子。
沈娇娇抬起头,认真道:“华将军也不曾说错,我本就出身乡野,是农家里长大的姑娘,如今从商,家中日子虽好过了些,但身份终究是比不上官家。”
华夫人一时语噎,倒是不知如何接话。
沈娇娇露了个笑来:“这是我的出身,既改不了,我也不想否认它,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也是真的喜欢华星阑,很喜欢很喜欢。”
华夫人扑哧一乐:“我算是知晓星阑怎么喜欢你的了,你这话若教这京都的世家小姐们,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沈娇娇这才不好意思起来:“我……我说的是实话。”
华夫人点点头,从手腕上脱下了只玉镯子,又替沈娇娇戴上了:“瞧你这模样,大抵是不想陪我回屋吃茶点了,我出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镯子,便当是今日我华府招待不周的赔礼。”
沈娇娇推辞了两回,但华夫人却握了她手:“听话,往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这不算什么,过会我会让知昼再把你送回家。”
沈娇娇心中微涩,眼圈也是一红。
沈蝶那日所想其实没错,自茗秀郡主被贬作庶民后,京中流言四起,又因查抄郡主府的大人是华星阑,便更有好事者将她与华星阑的一遭事拿出来说了。
说华星阑之所以针对茗秀郡主,全是因为她嫉妒茗秀,不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的勾上了华星阑,让华星阑替她行下这等没良心的事。
不过因风神军一事,朝堂皆知,这等的流言也就是在百姓中传说,后来京都府尹不知奉了谁的命抓了几个挑事之人,这传言也就渐渐停了,转成代替是茗秀偷盗宫中之物,又得罪了乐安公主,这才遇了难。
华府今日大张旗鼓地将她接过来,原先大抵是华玉成想告诉京中人,即使流言非实,她小小一画女,是嫁不了华星阑的。
可如今华夫人借故赠玉镯,外人不知这其中之意,只会当作是这是华夫人给她的见面礼,又让人送她回府,乃是认下了她这“儿媳”。
沈娇娇无措道:“这……华将军知道,可会……”
“娘!”
华星阑匆匆跑了过来,连官袍都没换,神色是说不出的紧张:“沈姑娘!”
他边说话还边将沈娇娇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打量了几遍,见她无恙这才后知后觉朝着华夫人抬手行了一礼:“娘,怎么把沈姑娘请到府上来了,也不曾同我说一声。”
华夫人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这又是府上哪个多嘴的告诉你了?怎么,我见见娇娇,还得你同意不成?”
华星阑微窘,他还在当差,这跟在沈娇娇身边的暗卫便告诉他,道是他母亲院里的人到沈府接了沈娇娇过府,也不知是怎么地,他头一回连公务都不管了,便赶回来了。
“非是如此,只是沈姑娘每日里也是有事要做的,您要请她,也当先让人送个帖子才是。”
华夫人是恨铁不成钢:“这往后都是一家人,送什么帖子,生份得紧!”
沈娇娇一愣。
她原以为华玉成瞧不她,这华夫人也不会看得起她这个画女,之所以护她一二,也只是看在华星阑的面子上,不忍苛责于她。
华星阑看了一眼沈娇娇,朝她小心露了个笑,眼中都染着光。
沈娇娇也悄悄回了个笑容。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沈娇娇这才起身告辞。
华星阑当即站起来欲送她回去,却被华夫人抬手拦下:“行了,你这一身官袍能去哪里?让知昼送娇娇回去吧,免得让人瞧了她笑话。”
此言也是在理,若是华星阑送她回去,却也是让人觉得是华府对其不满。
沈娇娇知华夫人此举为善,起身又谢了她一回。
等沈娇娇走远,华星阑才抹了把头上的汗,扶着华夫人往屋里走:“今日是娘请的人吗?”
华夫人顿了一下:“为何这么问?”
华星阑面不改色:“娘向来知礼,请她入府前没告知我一声就罢了,就算是将沈姑娘请入府中,也不应该在这亭子里闲谈。”
华夫人淡淡露了个笑容:“你对她,倒是上心。”
“儿子喜欢她,自然要上心。”
“是你爹喊她过来的,这丫头聪明,胆子也大,我本来想着既然是知昼把她请来的,我露个面,把此事遮掩过去,好教她别埋怨你,没想到她竟看穿了是你父亲请她过来的。”
“……先前母说的话,可是当真?”
“什么话?”
“说往后都是一家人什么的。”
“这姑娘身份虽难低些,但不卑不亢,这性子我喜欢。”
华星阑停了步子,正色道:“娘既然这般说了……还请早些替儿子请个媒人,再看看聘礼是否失礼,儿子想向沈家提亲,迎娶沈姑娘。”
华夫人先是皱了眉头,见他神色自如,不见半分赌气模样,也知他是真上了心,不由道:“想好了?”
“今生今世,唯她一人。”
华夫人笑道:“不亏是我生的,既然如此,这几日我便瞧瞧,她虽是小人家的女儿,但也不能怠慢了。”
华星阑语气这才软下来:“多谢娘,只是爹那边。”
“呵,你爹那脾气,也就这阵子犟着,这沈姑娘又不是什么身世不清白的人家,有什么瞧不上的,这几年官当大了,倒是学了身臭毛病,你且放心,若他不同意,我可不给他好脸色。”
华星阑抬手掩了下唇:“沈姑娘心思细,今日受了爹的气,怕是心里头难过呢,今儿个晚上我不回来吃了。”
华夫人翻了个白眼:“这几日有几个晚上你是回来吃的……这婚事还没定下,你注意些行举,可莫坏了沈姑娘清名。”
华星阑抬头扶着她往内院走,语气温和:“知晓了,您这才瞧了她一面,便这般相护,您若再这般,做儿子的怕是要吃醋了。”
华夫人似是受不了他这般做作,将胳膊抽了出来,又道:“行了,官袍在身,必是放下公事过来的吧,赶紧回去,在我眼中晃悠着我头疼。”
“儿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