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兄妹吃了酒,回答倒也伶俐。
将寻常送礼的那些物事都一一说了个遍,可沈娇娇却还是不满意的。
后来还是王白烦了:“依着我瞧,你就提上三五坛好酒送给沈大人,至于沈夫人么,就送些绫罗绸缎,先前我让人打听了,他们可不就是喜欢这些。”
沈娇娇撑着脑袋,无措望着窗外。
为人子女十余载,她竟然连父亲母亲之喜好知之甚少。
王嫣倒了点了头:“正是呢,哥哥先前去沈府,就提了两坛子好酒,又给沈夫人送了些稀罕的缎面。”
沈娇娇倒是称奇,王白竟也会做这种事:“那后来呢?”
王嫣眯着眼睛傻笑两声:“原先哥哥是准备去拜会沈大人的,不过那时沈大人去了宫中议事,沈二姐姐直接将哥哥赶了出来,后来那两坛子酒,是哥哥翻墙跳进去送的,沈大人倒是欢喜的紧,当下便与哥哥开坛饮了一回。”
自家父亲人前虽端着身份,但私下里却脾气却是再好不过,既然能对着王白这般做出这种事,大抵也真是将王白看做了女婿半子了。
王白点了点头:“可惜那天的两坛酒是我父亲最后的私藏,不然我可以悄摸再顺两坛子给你。”
工部侍郎半生克己慎独,怎么使得王白养成这般的性子。
沈娇娇叹了口气:“可我总不能拿着酒杯同他对饮罢。”
王嫣眼睛突然一亮:“久闻沈大人喜好书画,非鱼姐姐何必舍近求远,直接在书局里寻两张古画带到沈府去不是正好?”
沈娇娇点了点头:“这倒是……”让她想起来了一事。
自家父亲其实并不喜书画,当年传出此类误会还是因为她,那时她欣赏本朝一位圣手的画作,前一日便当着父亲的画将那人画作夸了又夸,哪里想到后一日皇帝设宴,宴上那位圣手恰好作了副画,又是恰巧陛下让他点评,父亲多饮了两杯酒,稀里糊涂便将前一日她的话如数念了一遍,酒醒之后,父亲便落下个丹青圣人的名声。
沈娇娇记起来,那时总有些人上府求父亲点评画作,父亲懒得应付,曾说过一句话。
“叫我天天瞧这些死物,还不如养两条鱼看看。”
是了,父亲是喜欢鱼的,先前家中还有个大池子,里面养了不少鱼,后来一年夏天大旱,鱼皆死了,他端着身份,不好意思让人再买鱼放到池子里,后来家中那池子里便只种了花,没有鱼了。
王白道:“上回同沈大人喝酒时,他曾提起,沈夫人从前在家里,喜欢奏古琴,不过苦于知音难觅,如今也不大弹了。”
沈娇娇喜道:“果然今日这顿饭钱不曾白掏,多谢王公子,王姑娘了。”
她喜滋滋付了饭钱,又邀着他二人往书局去,可王白摆了下手,道是约好了姜侯爷,要同他一块去看马球,王嫣听后也闹着要去,三人便于明月楼外分别了。
这鱼买了困在鱼缸倒是不美,沈娇娇微微思量,便先将买古琴一事放在首位。
一连两日,她在京都大大小小的乐音坊转了个遍,倒是瞧了不少珍品,可都没有她先前在府上见母亲擦拭过的那件古琴好。
掌柜的看着她将古琴看了个遍,终是忍不住发问了:“姑娘,这瞧了这么多,还不曾瞧上一件?”
沈娇娇摇着头:“琴都是好琴,可不知怎地,便是觉得差些什么。”
掌柜将她打量了个遍,跟着她念了一声:“差些什么?”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突然笑问:“姑娘这琴,是买回自己弹,还是送人?”
“送人?”
“是心上人,还是……”
“长辈。”
掌柜想了想:“不瞒姑娘,小老儿这儿倒有一把私藏,只因价高,询者寥寥,我不忍见名器沾染俗气,便做主收了起来,倘若姑娘真心求购,小老儿倒是能引姑娘一见。”
沈娇娇闻言立即道:“自是真心想买,价格不在意……”她想了想:“可若是同这些琴一样,那还是不看了。”
掌柜摇头道:“姑娘瞧不上这些琴,但绝对不会看上起这件。”
他一路引着沈娇娇走到里室,颤颤巍巍拿出支香点上,将手擦了又擦,这才踩着木梯到架子的最高处抱下了一只人高的盒子。
于沈娇娇想象不同,那人高的盒子简朴的得,以致于第一眼瞧上去,她的期待便空了一半。
掌柜好像瞧出了她的失望,也不解释,而是轻轻将盒子放下,又将手擦了两遍,这才把盒子打开,抱着琴放到桌上。
而后请沈娇娇上前来看。
一近古琴便有衫木香送上,沈娇娇只一眼,便知自己苦寻数日,必是为了这一把琴而来。
她琴棋书画学得并不精,但识琴的功夫倒还是有一些的。
这把琴,制成时间应该有数十年,岁月沉淀,是新琴比不上的光泽。
沈娇娇探手欲拨琴弦,可才伸到一半又惊醒过来,先向掌柜要了清水净了手,再以帕子擦了干净这才轻勾弦,但听一声清音。
沈娇娇果然是点了头:“这把琴,我要了。”
掌柜眯了眼睛:“姑娘当真是好眼光,这琴还是我祖辈所制,将是半生心血,辗转数地,后来被小老儿收了回来,一直养着。”
琴是好琴,价也是高价。
买完琴后,沈娇娇看着箱中独剩下的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叹了口气。
也不知,京都买鱼贵不贵,要不先买两条小些的锦鲤放在湖中……还得记得买红的,瞧得分明些,不然池子那么大,怎么瞧得见。
正踌躇着要不要向林掌柜借些银子,莒雪倒是小跑着进了屋子。
自那日她应下要向闻家将她买过来,她越发没了规矩,先前进屋前还记得唤一声,如今却是横冲直冲便进来了,模样也不见往时那般谨小慎微,反是多了份随意。
沈娇娇也懒得再在意这些小事,左右等她住进沈府,同她的主仆缘分怕也是尽了,又何必在此时再敲打她,徒惹她记恨。
“怎么了?”
沈娇娇不动声色将银票放回到箱子里,再推至原处,看着她微微喘着,下意识看了眼外头,只是她站在里屋,并不能瞧见外头院子的情况。
莒雪道:“回姑娘,是,是华将军府上来了人,说是请姑娘过府。”
华将军,华星阑?
沈娇娇疑惑了一番,华星阑这两日都忙得厉害,只晚间时匆匆露上一面,倒是记着先前的要求,每日都带着朵簪花过来,她收了三四枝后,便叫停了他这一行为——自己不缺首饰,本也是为了逗他,何况是他送的,她便都想戴着,可头就这么大,能戴几枝。
华星阑昨晚来时,也不曾他提起要请她去府上……
沈娇娇动作停了下来:“来的人你可认识?”
莒雪摇摇头:“但我瞧到那马车,是华将军府上的马车。”
看来请她过府的,不是华星阑,而是华府的其他主子了。
沈娇娇垂下眼想了想,理了理衣裳便提着裙角出了屋子。
来人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乌青的绸裳,轻软的锦面鞋,一看便知是在大户人家伺候的打扮。
可沈娇娇除去她代表着的华家二字,倒是没旁的想法。
“奴婢知昼,是华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子,沈姑娘,我家夫人请姑娘过府一叙。”
客套又生份,便是脸上挂着那笑容,都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意思。
沈娇娇点了点头:“好。”
知昼倒是因她这冷静的模样而暗暗惊了一下,面上却还是那般疏离:“沈姑娘请。”
手一扬,便指向门口的马车。
上马车时知昼自然是不会伸手扶她,沈娇娇不动声色瞄了一眼跟一边的莒雪,好在她还有几份眼色,当下便举了手,扶着沈娇娇上了马车。
“既然是闲叙,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回来,你不必跟着,在家里等着吧。”
莒雪一急,刚想说话,沈娇娇便一拉车帘,将她的话打回了肚子里。
坐进马车里,沈娇娇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先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丫头心思这般大,就算是喜欢章程,也没有必要凑到华府上去,总不能指望着在华夫人面前得个脸面,便能把她指给章程吧?
看来该敲打还是要敲打,可别在这最后几日里,因为此事给她惹下麻烦来。
一入华府,她便被知昼引到了华府的待客厅。
除了奉茶的丫鬟替她上了一杯茶水并两碟点心后,便无人再理会她。
这一等,便是半个多时辰。
等得她腰都坐得疼了,才从屋外来走进几人来,为首那人一脸严厉,脸上皱纹似是被刀刻上的一般,固定待在一个地方。
——华星阑的父亲,华玉成。
华玉成走进来后并不看她,端坐到上首后,淡淡吩咐身边小厮又去捧了两盏热茶上来,这才一手端了杯子,另一手掀开茶盖吹了个茶沫。
沈娇娇吐出一口气来,站起身来:“晚辈告辞。”
说着便连他脸色都不看,当即就往门外走。
才至门口,便听得身后杯子重重落在桌上的声音,随即是一道冷笑:“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果真是乡野出身,不懂半点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