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银子,陈银花强撑着与史书桃闲叙一会,但见她姿态倨傲,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只得回屋将沈四水叫醒了应付史书桃。
再说这史书桃,自持腰间有十两银子,浑然是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只顾着对着沈四水摆架子,王芽咳嗽了几回,都不见她有动作,便只好拉了洪珠一同进了沈娇娇屋里头。
沈娇娇此时还未醒,额上搭着条湿毛巾,是陈银花怕她起热烧坏脑子。沈娇娇面色依旧带着病态的红晕,一直未散。
王芽伸长了脖子观察了几刻,都未觉察出异常,心中对沈娇娇病倒之事倒也是信了一二。
陈银花手里拿了碗米汤正喂着,洪珠瞄了一眼,不禁瘪了瘪嘴,手一拉王芽的袖子,朝她努努嘴。
王芽跟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她略停了一下:“银花啊,你就给娇娇喝这个啊?这生了病的人,嘴里头苦,你不给喂点糖水啊什么的。”
陈银花低着头将沈娇娇嘴边流下的米汤擦了,轻声道:“娇娇不爱吃甜的。”
王芽翻了两下眼睛,只当是陈银花舍不得,心中对其一阵鄙夷。
在外,史书桃终于作威作福作够了,让沈四水扶着她进了屋里头,她隔着远远的瞧了沈娇娇一眼,问道:“呦,不是说吃药了吗?怎么还躺着?”
陈银花将手里勺子握紧了些,呼吸略重:“大夫说要慢慢养,这才吃了两顿药,当然不会好。”
史书桃哼了一声,嘀咕道:“真娇贵。”
陈银花瞥了她一眼,气得不再应她的话。
史书桃在屋里转了两圈,决口不提那十两银子的事,倒是瞧上了沈娇娇先前画好的几张画儿,花花绿绿她也瞧不出个好字,就勉强认出画些什么:“这些个,都她画的?”
得到了沈四水肯定后,她嘲道:“不是说她画画能赚钱吗?把这些个都卖了,能不能换她一副药钱?”
沈四水从不动沈娇娇的画作,现下听了史书桃的话,心中虽不喜欢史书桃这般轻视沈娇娇的画,但他重新将目光放到那堆画上。
若是他将这些画卖了,沈娇娇是不是就有药吃了?
沈四水眉头还未舒展开来,陈银花便接道:“娇娇往日在哪里卖画儿,我们也不知道……”她手中的勺子一下落进碗里,砸出个不小的水花,她呆呆看着碗中,心中却生出万千思绪。
昨日,沈娇娇是不是同她说。
“嫂子,我在桐右开书局的事,无论出现什么情况,皆不可与人言。”
怎么那时,沈娇娇会与她说这句话呢。
陈银花手微微抖着,她放下了碗,轻轻握住了沈娇娇的手,没有多言,只是一直握着。
她注视着沈娇娇,心中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
突然!
沈娇娇的手不动声色反握了她一下,在她露出吃惊的表情前,又松开了她的手。
若不是她一直注意着她,几乎都不能察觉到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动作。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银花看着倒在床上的人,她有些茫然。
屋里头史书桃她们已经围着沈娇娇的画桌边讨论起来。
史书桃问道:“听说前一阵,你妹妹不是画画赚了好些银子,怎么,那些银子都去哪里了?她自己身上没留点?”
沈四水叹了口气:“娇娇东西就这么多,昨天我和银花也都看了她的包里和衣裳里,连她放在床边上了锁的小柜子都瞧了,只有三十几文。”
自然是寻不到银子。
沈娇娇这次回来,担心自己控制不住会替沈四水给沈家凑全五百两银子,便将所有的银子都放到了书局里。
王芽阴阳怪气道:“她这出去了几十天,倒是能花。”
洪珠出了主意:“要不四水你拿了这几卷画,出去卖一卖,不求能卖多少银子,勉强把个药钱平了也是。”
沈四水微顿,他犹豫看了史书桃一眼:“奶奶,不知道爷爷可曾说家里有没有闲钱,瞧着日头往西走,晚上娇娇就要吃药了……”
史书桃眼一横:“哪有闲钱!”
沈永寿所说的,她也记得,可她到底是舍不得这十两银子就这么白白打了水漂,反正一进门,这沈娇娇的颜色也不很好,回去时,就当她病入膏肓了就是。有她压着,这两个媳妇也定然不敢说其他话的。
王芽却是难得动了脑子。
这陶家一门亲事,若真是攀上了,那这如晖要的银子自然是能补全了,眼下沈娇娇生了病,她到底是希望沈娇娇能治好的。
眼睛转了两圈,便拉了拉史书桃,低声道:“娘,我看娇娇也没……”
史书桃却是一瞪她,暗骂她没眼力见儿,冷着脸道:“娇娇病得也重,就把鸡蛋搁这儿吧,当给她补补。”
她是打定了主意这十两银子不能给出去,甚至是连鸡蛋也不想给的,可沈永寿嘱咐了,这鸡蛋是必须要给的。
陈银花已经从震惊中回出神来,听着史书桃她们来来往往就是舍不得给钱的模样,已是忍无可忍:“不必了,家里的鸡还能下蛋,不用您的。”
史书桃愣了一下,嫌弃陈银花那半死不活的态度,骂骂咧咧了两句,顺水推舟就又将那六个鸡蛋提了起来,唤着王芽和洪珠一齐要外走。
沈四水本是想送一下,却被陈银花拦了下来:“还送什么,如今这般境地,你还没看清楚吗?”
沈四水又怎会不知,他眼睛红了几回,慢慢蹲了下来,抱着头难过道:“我已经不想他们了,娇娇要怎么办……”
陈银花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沈娇娇,都快怀疑方才双手感触到的,是不是她的幻觉。
她喃喃开口:“是啊,娇娇,怎么办啊?”
“沈大哥,沈嫂子?”大门外突然响起了华星阑的声音。
沈四水同陈银花对视一眼,慢慢起身往外,却瞧得史书桃并王芽、洪珠又跟着华星阑一同进了门,他微微茫然看着华星阑,有些没明白他来为何?
陈银花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见史书桃等人,面沉如水,本有意发作,又见华星阑正莫名看着她们,她自不愿让华星阑瞧了笑话,便只装作瞧不见那婆媳三人,上前问了华星阑:“村长怎么来了?”
沈四水拿了两把椅子,史书桃大咧咧占据了其中一个,沈四水没法子,只好请华星阑坐了另外一把,又让陈银花进去端了茶。
“沈大哥,我听说沈姑娘病了?”华星阑入坐后,又忍不住将目光扫向史书桃等人:“你们是沈家什么人?”
史书桃忙抢话道:“我是四水的奶奶,来他家瞧瞧……他妹妹。”
一时之间,她竟没想起沈娇娇的名字。
往常时候她都直唤沈娇娇作“那丫头”、“害人精”之类的,可当着村长的面,她也知那些个名儿叫不出口。
华星阑点点头,轻笑道:“原是这样啊,我先前听人说,说是沈姑娘病了,沈大哥一时凑不出这药钱,还想着别耽误了沈姑娘的病,急急赶来送些银子,既然你们几位是沈姑娘的长辈,想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吧。”
史书桃等人脸色一暗,没觉得不好意思倒先叫起苦来:“村长,我们家,也穷得一干二净,实在是帮不了四水什么,这不,家里只有些鸡蛋,提过来想给他妹妹补身子……”
沈四水一听得华得阑是来借银子的,激动得眼睛直泛红,他顾不得让史书桃将话说全,他忙道:“村长,差,娇娇差药钱哩。”他狠狠吸了一大口气:“先前家中盖屋子,确实将银子用光了,娇娇……晚上还得吃药,但是我已经拿不出……”
华星阑虽早算到这般情景,可仍然是被沈四水这般模样所感染,也不多说,先从怀里拿了一只荷包——这原先是他拿给沈娇娇的,可昨日里沈娇娇寻了他,却又直接还给他。
“这些是散银,沈大哥你拿着抓药也方便些。”
说着他又从袖里拿出一百两的银票,有意在史书桃等人面前晃了一下,后才送到了沈四水手边:“家中散银不多,这银票沈大哥且先拿着用。若是还不够,或是沈姑娘后面再要请大夫,沈大哥再去寻我便是。”
沈四水微惊,只拿了荷包:“不必这么多,就借这几日的药钱,明日我就去桐右,去卖卖地里的菜,到时再把娇娇的画一同带过去……”
华星阑又将银票推了推:“沈大哥有主意便好,这银票就当作不时之需,改日等沈姑娘病好了,再还我也不迟。”
沈四水感动至极,连连点头:“多谢村长多谢村长……”
华星阑微微一笑,抬手将桌上的茶杯拿起抿了一口,目光在史书桃几人脸上划过,心中有了定论,不再停留,就此起身告辞。
陈银花从屋里头出来,见了华星阑借了这么多银子,她也忙上前连连朝华星阑道谢。华星阑笑了一声,只一抱手:“只要沈姑娘无碍便好。”
他一离开,史书桃便不加掩饰,直接将目光落到了沈四水手里拿着银子上,她暗觉不爽,那丫头的病,哪里就用得着这么些银子。
不如快些回家,与老头子商量商量,将这些银子拿一半……不,起码那一百两银票拿到手。如此一来,如晖上京的银子,可不就凑上了。
王芽的目光却一直跟着华星阑,离到再瞧不见华星阑的身影。
她亦是动了心思:原以为就一个陶家有钱,没想到她们村这个村长,竟是不个显山不露水的有钱人。
陶家没瞧上她闺女,可不见得,村长瞧不上。
就算是没瞧上,也不表示以后也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