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县令看了一眼堂下完全没有畏惧沈娇娇,面色微沉。
他原先这心中是微微偏向于这个安份的姑娘,可听着师爷说起,他亦想起了当日华星阑曾有意带着他去一家书局之事。
若是连他都知道了华星阑的真实身份,那么做为华星阑心上人的她,还能被蒙在鼓里吗?
如果她知晓了华星阑的身份,又开了一家店,仗着华星阑作靠山,兜售这等书本,可不是误人前程!
喜欢在朝中重臣面前显摆自己政举不假,可他身为一县父母官,可不会因沈娇娇背后之人便造就一桩冤假错案。
当即他便认真起来,伸手将那书册拿起,又细细瞧了一遍,这册子前后笔迹一样,必是一人所书,所以绝对不会是这张六子拿了两本书再整成一本,冤枉于沈娇娇。
可这册子,并非是什么稀罕物,谁家的书局都有的卖,也不能一下认定这书就是沈娇娇售出,若他误会了沈娇娇,这丫头在华星阑面前埋怨他几句,最后吃亏的反成了他了。
他眼中略有深意划过:“这书册确是有错,不过张六子你说这书是从淮上柳购得,可有证据?”
张六子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
县令又看向了沈娇娇:“沈掌柜,你说这书册不是你书局买出,可有凭证?”
追寻这册子来源实在麻烦,但也不可能是没有办法,若是这二人都拿不出什么证据,那他便查一查有谁在为淮上柳抄书便是,几个书生笔迹一比对,若有相同,且问问书生这书是否真是送到淮上柳便是,若是这淮上柳无书生之笔迹,自然不会是淮上柳之书册。
“民女有证据。”
就在县令并张六子等人以为沈娇娇也要露个难色拿不出证据时,沈娇娇掷地有声。
什么?
张六子眼神一暗,忙道:“大人,她这书局里一日卖出多少本书,这本本生得差不多,她怎么可能会有证据。”
这商家记帐,最多记下买出何书,就算是有帐本为证,也不可能会证明他有没有买过。
沈娇娇轻蔑瞧了他一眼:“自民女开了店铺起,每本售出的书,都有民女铺子里独有的记号,莫说是书册了,便是字画,民女也亦有办法能证明是否为我淮上柳之物。”
县令疑道:“速速道来,你有何证据可证这书册非是你书局之物。”
沈娇娇立即从怀间拿出一方玉章来:“这是民女在书局开张前,让桐右的刻章师傅替民女刻的,天下之大,仅此一块。凡我淮上柳之书册,每本上都会有此章印记,而张六子手上拿着那本,并无此章印记,大人若是不信,可一观之。”
县令让人将她手上的章呈到公案之上,拿起瞧了瞧,又翻了翻书,确实没有瞧见到那印章在哪里。
张六子大喊冤枉:“大人,大人,这章必是她这会现想出来掩人耳目的东西,谁家会在书上印章,再说了,这书印了章,谁家会买!定是她骗你的。”
县令冷笑一声,才想着出口相责,却又转念一想,这张六子所说也是有理,但凡这书上落了印记,谁家会买个书上有别人家名儿的书,便也沉了脸:“这每本书上都有?”
沈娇娇正色道:“每本都有,若是大人担心民女说慌,可派人去看民女书局之中的书册,每本书脊之上,皆留小印,上书淮上柳三字。”
这留印于书脊,倒是有可能,寻常不会有人会注意到那处,便纵是有块墨点儿也不会在意,再说了,沈娇娇那块小章雕花绣草,端得好看,便是印上,也是多了份文雅。
县令想了想,对着两旁吩咐道:“去她书局看看,无论是否有印迹,拿两本书回来作物证。”
两旁各有一人领命跑出县衙。
沈娇娇毫不见胆怯,倒是张六子,低着头眼睛一直在转着圈儿,等到那两个衙役气喘吁吁拿着书册跑回来时,他才勉强拿定了一点主意。
“大胆狂徒!这淮上柳之书籍,每本皆有章印为证,你这本子,上无半点痕迹,还敢诬赖旁人,来人……”
张六子跪着便往前爬了几步,哭道:“大人,小人眼瞧着她在来县衙之前吩咐过她手下两个伙计,偷偷摸摸还背着两位差老爷,这章印子想必便是那时她吩咐人印上的。”
县令大拍一下惊堂木:“淮上柳书册不说上万亦有千本,你是说这几个时辰的工夫,光凭她店里两个伙计便将书册印完了?”
张六子跪伏在地上:“反正,反正我不信,我不服,大人,你不要被这娘们儿骗了,这册子正是她卖给我的……”
沈娇娇冷哼一声,抬头向县令道:“既然他觉得是我店内伙计此时印上,民女还有一证据。”
张六子回头瞧了她一眼,暗叫不好,这臭娘们怎么一套一套的,有这么多证据,那为什么他闹到淮上柳的时候她啥也不说,摆出一副受欺负的模样……
“说!”
县令心中已有决断,看着张六子的眼神犹如在看一条谎话连篇的臭虫。
“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民女书局开张那日,大人同师爷曾也在淮上柳买得两本经卷,若我果真是今日让人印了章,那大人手中的两册经卷必然没有章印。”
县令不作多想,直接挥手让人自他书房寻出了那两本经卷呈了案上,他翻手一看,果见那绣线之处、书脊之上有一圆圆的墨色,上是团花如云,草丝为月,淮上柳三个小字从上到下清清楚楚印在上头。
早知这般结果,县令立即将此案结束。
“张六子居心不良勾陷旁人,于公堂之上又巧言令色,企图蒙混还关,实乃罪无可恕!依我大黎律令,判杖刑十五板,罚钱五百文,补淮上柳今日之损。”
五百文算个什么,只能买本话本子,送到沈娇娇面前她愿不愿收拿还另说,可这杖刑十五,可没半个月下不了床。
这荒唐事终于在张六子鬼哭狼嚎下落下帷幕,只是因这一事闹了大半日,沈娇娇回到淮上柳时已经暮色落下,而吴问兰同元豆还坐在书局门口的台阶上巴巴望着东处,眼瞧着她无恙才上前迎了。
吴问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还要赔那泼皮银子吗?”
隔壁漠云听了吴问兰问话,也从店里探出个脑袋来:“沈掌柜回来了,事可了了?”
沈娇娇笑着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听到她家在书脊之上留有印章,漠云惊叹连连:“你也当真是有空又有远见。”
沈娇娇腼腆一笑:“也是亏了云姐姐提醒。”
这是真的。
那日漠云提起到让她请人在开业那天替她守守场子,顺路提了两嘴别人会有什么手段对付她,她那几日想了许久,直到看到了华星阑赠她那玉章时才想起可以留名为证,若是旁人想随便拿本书来陷害她时,她也有一点回手之力。
不曾想到,不过月余,便已经用到了她这“先见之明”。
吴问兰叹了口气:“先前那县衙里又有人店里上下翻了一遍,吓得我还以为是那泼皮占了便宜,一直忧心着……元豆急得都想跟着去,可惜被那两人拦下。”
元豆听着提及到他,红着脸忙争到:“谁急了,我才不急,我就是想着她在衙门里被人吓哭了,我去瞧瞧笑话!”
沈娇娇笑了笑,伸手摸上他的头:“哦?你的阿姐都被人带到衙门里去了,你居然还不着急?可让阿姐心里好生难过啊~”
元豆一愣:“你是谁阿姐!”
他脸涨得通红,恨不得跳起来捂住沈娇娇嘴不让她开口。
沈娇娇看了眼吴问兰:“问兰姐,你可记得元豆一开始拉着那两位差大哥回来进说了什么?”
吴问兰想了想,好笑道:“好似是说……”
——“差大哥,就是他,他来寻我阿姐的麻烦!”
沈娇娇活灵活现学出:“唉,那时叫阿姐的那声音,恨不得隔壁街都能听到呢~有些人这会想不承认了……”
她话没说全,元豆“噔噔噔”跑回后院,再不出来理会于她。
漠云陪着笑了一会,也起身告辞了。
吴问兰去厨房煮饭,而沈娇娇看着门外已经觉下的暮色暗暗生忧。
“云姐姐先前的话,说得极有道理,可这事,要怎么查呢?”
……
夜色席卷天地,衙门里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道缝隙,有一人从里被甩去,那人一时体力不支磕在地上,顿了好久才挣扎着爬起,一瘸一拐离开了县衙门口。
他口中骂骂咧咧咒着沈娇娇,正盘算着过两日要去淮上柳好好报复一下,却突然有两匹马儿停在了他身边。
其中一人竟自他身旁下了马,好生好气上前问道:“这位小哥是从县衙出来的?”
张六子抬头瞧了一眼,只瞧得一人一脸和善笑容,却是生得黑瘦,仿佛个瘦猴一般,他瞄了一眼来人的马,又听得这人问话温和,一时恶从胆边起:“爷爷嘶……就是从衙门里出来的怎么着!”
“不知是因何事,好似受了刑?”
“关你屁事!”
张六子才回了这一句,便感觉下颚被人拿着马鞭挑起——是安然坐在马上那人,他的面容笼在黑暗之中,叫人瞧不分明,身上的疼意越重,他忙叫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拿东西碰爷爷!”
“今日在淮上柳闹事之人,是你吗?”
“是又如何!”
一直抵着下颚的马鞭一瞬离开,张六子还没来得及再骂,他便听到马上那人道:“辱骂朝臣,论罪当斩,不过今日本官还有事要忙,便不与他多做计较……章程……”
“在。”
“下手轻些,莫弄出人命。”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