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认识的。
吴问兰。
还有一个沈娇娇在别人口中听了无数的名字:沈游星。
沈娇娇反应慢了一瞬间,有些僵硬道:“他们,怎么了?”
华星阑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听说你曾收留过沈吴氏一夜,你或许也是听闻过了吧。”
沈娇娇敏锐发觉到,华星阑称呼吴问兰时,用的称呼还是“沈吴氏”。
莫不是这吴问兰上次哄骗了她不成?不是说是沈游星给了她一纸休书么?
可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那夜过后,沈家后了悔。”华星阑声音温和,平白叙述:“也许是觉得没有吓到沈吴氏,反将她逼回了家,家中日子又难过起来。又或许是一时冲动,转头又念起了沈吴氏的好。总之,是反悔了。”
反悔了便去寻。
沈游星大抵是高估了自己,又或许是低看了吴问兰。
吴问兰没有同意回去。
于是沈游星公婆天天在村里头骂吴问兰没心没肺,也不管是否有人愿意听着他们讲话,总之言语之中难听得紧,而沈游星,则成日懊恼,倒是将借钱打点一事耽误下来。
说到此处,华星阑转过头看着沈娇娇,微微晃动着脑袋:“所以啊,怜取眼前人。”
他向来温和,却又绵软之中寸步不让,此时这话竟像冷不防放出的暗器,细细密密,扎进了沈娇娇的心里。
她脑子一热,脸也不自觉的飞红一片,又强作自己不曾胡思乱想,张口便接道:“倒不如说是问兰姐终于脱离了苦海。”她想了想,再问道:“那你方才为何啥她还作沈吴氏?莫不是事情还有转机?”
华星阑点点头道:“沈吴氏那日并未将那休书带出,沈家如今不认休弃之事,只道是沈吴氏是不愿侍奉夫君,回了娘家。”
沈娇娇气道:“休妻这么大的事,竟由得他们说,若是沈游星一直不将休书给问兰姐,岂不是要害苦问兰姐一生?”
华星阑顿了顿,似是惊讶于沈娇娇愤怒的程度,而后轻声道:“据律法,若是她真心不愿与沈游星再续前缘,是可上报县衙,要求与沈家和离、或是义绝。”
和离是县衙给出各离书,由男女双方各签下字,而义绝,则是县衙干预,强制将夫妻二人断开。
相较于休妻,若是吴问兰能得到沈家的和离书,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如今沈游星写下休妻书都不愿松口,又何谈吴问兰能与他和离呢。
沈娇娇蹙起眉头,仔细想着要如何帮忙。
华星阑却是抬手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莫要胡思乱想,此事复杂得紧,上回便是沈吴氏被逼到想跳河,也不曾想到和离或是义绝,你且先看着他们如何解决,若是家中矛盾,闹闹便算是过了,若那沈吴氏一心想和离,我也会帮一帮的。”
沈娇娇一笑:“是啊,华先生是村长,在县衙里定然是说得上话的。”
华星阑见她眉头舒展开,也跟着笑了一下:“正是如此。”
说着话,两人也走到了织霞山庄,沈娇娇语气中不免带上一丝害羞的骄傲:“华先生,我帮着这家绣庄画绣样,你若是要买衣裳,可以多来这家走走,喜欢什么绣样,我便画给裳绣姐姐。”
华星阑轻笑着点头:“好……好好看路。”
此时绣庄来往的人多,沈娇娇此时背着走路,一下就被撞歪,好在华星阑反应极快,见她歪了身子便轻飘飘伸手将她扶正。
沈娇娇咬唇点了点头,转了身子先踏进了绣庄。
朱冰忙着招呼客人,见了沈娇娇进来本只是向她笑了下,可瞧见沈娇娇身后之后,脸色立马大改,正想着上前,却见华星阑一伸手,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式。
朱冰立马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继续招待着客人,却暗暗猜测沈娇娇到底是如何识得这般风华的人物,难怪先前与她说起相貌英俊的公子哥儿,她全不在意。
沈娇娇走在华星阑前头,倒是没注意到华星阑与朱冰的一番互动。她见朱冰忙着,便只好寻了近处一女子问了一声裳绣何处。
女子忙里偷了个空儿:“今日是交绣品的日子,几家婆子都来了,裳绣姐姐正在后院查绣品呢。”
沈娇娇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陈银花,这女子道是几家婆子都来了,想必陈银花也会来,她着急地看向华星阑:“华先生,这可如何是好,我嫂子若在此处撞到了我,必然是要让我回家的,不如……不如现在我们离开吧。”
华星阑见她慌乱,忙拉住她:“你这般躲着你嫂子做甚?先前还说得好好的,是你兄长做错了,既是如此,与你嫂子有何关系?”
沈娇娇这才镇定下来,她无意识拉着华星阑一点袖口,勉强应道:“也是也是,纵是瞧见了我嫂子,也无多大的关系。”
华星阑道:“你若实在不想见她,避开她就是,与裳绣说一声,她自有作量。”
沈娇娇一时无主,竟没发觉出华星阑言语之中透漏出他早知织霞绣庄的情况,只顾着点头:“这倒是。”说着便又让那女子得了空去与裳绣说一声。
那女子先是绕路去了后院,没一会工夫就回来了,她走到朱冰身边,冲她耳语几句,而后朱冰便上前引着沈娇娇与华星阑上了楼。
朱冰还是将她带到了从前常来的屋子,只是引着她二人坐到里间,又抬手放下纱帘,纱是重水烟纱,烟灰勾着黛紫,从里往外看去,外屋的一切都显得朦胧隐约,瞧得十分不清。
沈娇娇与华星阑对视一眼,华星阑已经明了裳绣之意,笑着不作声,空留沈娇娇一人莫名其妙。
“裳绣姐姐让我们在此处做甚?”
朱冰轻笑了一声:“姐姐这般吩咐的,我只管得照办。”
她又拿了茶水并糕点送了进来,在沈娇娇一脸迷茫之下,她又伸手拉开了一张八扇屏,如此这般,便是连外面的都瞧不见了,满目只有烟纱后那一屏山水。
朱冰轻道:“稍等片刻。”
方才小心掩上门离开。
沈娇娇傻傻捧起杯子:“这是何意思?”
华星阑却是将杯子放下,缓缓看向沈娇娇,轻声道:“来了。”
他这句话落,沈娇娇便听到屋门“吱呀”一声,随后便是好些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往屋中走。
沈娇娇并不笨,她皱了下眉,随即也明白了裳绣的意思。
可是她不理解,裳绣为何要这般做。
让人替她收了绣图不就好了?左右如今她因着闻鸿朗那一千两银子也不必收钱,她也完全没有必要担心她敷衍作图,毕竟书局还在那儿,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正想着,便先听到了裳绣的声音:“诸位请坐,我拿个帐本。”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当是那几个婆子落坐的声音。
裳绣从外室走进来,脸上本是明亮自信的笑容,可一下瞧见里屋除了沈娇娇之外,居然还端坐着个华星阑,不由得微怔,暗骂了一声手下人办事毛躁,连华星阑到了都没说——她倒并不知华星阑身份,但她的东家嘱咐过,在华星阑面前不可言行放肆。她便知道华星阑必然不是一个小小的村长身份了。
虽是吃惊,不过她极快便将这情绪压下,只轻轻冲着沈娇娇点了一下头,引得沈娇娇一阵手足无措。
沈娇娇不敢张口发出声音,只能眼瞧着裳绣拿了本蓝皮册子并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走了出去。
裳绣并不曾多停留,故此这外屋的一众婆子也就不曾有丝毫的怀疑。
在裳绣结算时,个个都干净利落将自己收上的绣品分门别类报了个数,裳绣先前下去点绣品时,也记了个数,与婆子先前下面时就已经对过了,数目自是不会再出问题,只是多留个心,两人对完后,裳绣便噼里啪啦将算盘一阵拨弄,而后将钱两算清,双方各签下一字结束。
沈娇娇人虽在里间,在未听到陈银花声音时,还担心陈银花会不会不如这些个婆子有经验,不过陈银花一开口,沈娇娇就完全松了一口气下来。
陈银花数字报得不比旁人慢,许是旁人年岁比她大些,她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更有力些。
等着裳绣打着算盘与陈银花说是结清了之后,沈娇娇不免扬起一点笑意,华星阑慢慢喝了口茶,他感知到了沈娇娇的愉悦。
等所有帐目算完后,屋内又是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不断有人离开屋子。
沈娇娇以为陈银花也在这些人之中,等得屋内全静下来后,她才站起,华星阑却一偏头看着她,手轻轻往下压了两回。
沈娇娇不解,但到底还是如言又坐了下来。
她刚坐下,便听到外室竟有声音又起。
“陈婆子还有事?可是帐算错了?”
是裳绣的声音。
沈娇娇一愣,这陈婆子,便是陈银花的称呼,因收绣品的之人常为妇人,且都年纪偏大,故此任这一行当的女子,都称作婆子,为了辨别这些人,常都在前头加个姓氏,若是同姓氏的婆子同时在场,便常按着年纪大小来,年纪长者唤姓氏,年纪轻些,则以名字分辨。
这称呼,乍一听好似将人称老了些,可这一行里都是这般称呼,听多了,便也平常了。
“不是不是,这帐啊没问题。是、是、裳绣姑娘,我想向你打听个事。”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