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除了那个此生被限在宫中的那位公主,其他的公主俱出嫁出宫建了府邸,只唯千代灵一人尚无婚嫁,故此至今还住在宫中。
因着沈娇娇的嘱托,沈蝶次日便递了牌子进宫求见千代灵,没到辰时,宫中里便传出了的消息,道是乐安公主允她进宫,沈蝶也不敢耽搁,当即收拾了便进了宫。
沈蝶进宫多次,却是头一次到千代灵的寝殿来,由着宫女一路引至,又在门口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被请进去。
千代灵少在京都,与她自然也没什么感情,想来此次她主动递牌子求见,千代灵也是惊讶的。
沈蝶进去时,千代灵正提着一柄轻剑在院里擦着,额上还带着汗珠子,必是先前练过几回了。
沈蝶见了她,上前几步跪下行了礼,得了千代灵应才敢起身。
千代灵将剑交到一旁宫女手中,示意着她一起进了殿:“沈姑娘?寻本宫所为何事?”
沈蝶不敢多言,只规规矩矩将沈娇娇交代的话说了:“非鱼姑娘听闻公主之事,心中担忧,请臣女入宫替她问公主安康。”
千代灵豪爽一笑:“劳她惦念,本宫一切安好……本宫记着你是沈大人家的二小姐是吗?这些日子本宫听了些宫中的传闻,你与工部王侍郎家的公子要成婚了?王公子学富五车,仪表堂堂,是为良人,恭喜你了。”
沈蝶:……
沈蝶道:“不是,臣女与王公子并无婚约。”
千代灵似有些惊讶,到底她也不爱打听这些,便也不再追问:“哦,那倒有些可惜,先前本宫去姜侯爷府上时倒是见过他几次,是为君子。”
她也不纠结于此,招手上将奉了茶上来:“非鱼姑娘让你来宫中,可还有其他事想问?”
沈蝶忙道:“倒有一事……她想问问,宫中所丢失钗子一事,是个如何的情形?”沈蝶恐千代灵误会,又急急补充道:“先前非鱼姑娘在京都曾被人劫持过,那日是华越将军将她救下,她听说了华越将军主理此案,便说想瞧瞧可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千代灵倒是好笑瞧了她一眼:“钗子一事教她放心,华越若是寻到本宫这儿,本宫自然会告诉华越,不过本宫不大喜欢参与这宫中的尔虞我诈,所能做的,只是尽量护些人罢了……”
千代灵端起桌边的清茶抿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头,将奉茶的宫女唤了进来:“今日这茶是怎么泡的,怎么茶味这样浓?”
奉茶宫女伏首跪在地上道:“回公主,今日伺候茶水的两位姐姐是才来的,不知公主习惯,还望公主恕罪。”
千代灵轻轻将茶杯放下,状似无意向沈蝶道:“要说起来,本宫这宫中先前煮茶的两个婢子倒是不错,先前还说要让非鱼姑娘尝尝她们的手艺呢,不过可惜,她们脏了手,被本宫丢到了浣衣局去了,你转告她一声,就说下回等我宫中这两个婢女学会了规矩,再请她喝茶。”
沈蝶眼睛眨了眨,起身道:“臣女会转告非鱼姑娘的。”
千代灵点了点头:“本宫这禁着足,这些时日一直少有人来,沈二小姐今日若无旁的事,便先回去吧,免得落人口舌。”
这宫中最常见的便是捧高踩低的事,可也有不少人,便别有目的做着雪中送炭的活儿,比如像千代灵这种只禁足十天半个月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陛下的小惩大罚,如此情形下,便有好些个不受宠的会借机上门攀些关系,指望着等得千代灵惩罚一过,念着她们的好,而她们便能明正言顺踩着千代灵往上爬一爬了。
千代灵虽不喜欢后宫的这些手段,但她并非是不知。所以一被禁足,借口来探望她的人,她几乎都拒之门外,眼下有心提点沈蝶,也当真是为她着想。
沈蝶忙应了:“谢公主提点,臣女告退。”
千代灵手摆了摆,殿中一宫女便主动上前引着沈蝶再出宫殿,一路将她往宫门口送去。
才行至殿前大道上,沈蝶便见了华星阑正与一红袍官服的青年官员一同往宫门口走。
如今早过了下朝的时候,但华星阑竟还在宫中,沈蝶想了想,猜着他大概是为了丢失的那支凤钗留下的。
她本没想着上前,却没想到那红袍官服的官员先见了她,他不认识她,却是认出了引她出宫的那位婢女,小声同华星阑嘀咕了两句,华星阑就转过了头来瞧见了她。
也不知华星阑同那青年官员说了什么,反正那官员先扶着官帽往宫门走了,倒是华星阑有意缓了步子,明显是在等她。
沈蝶也知趣,当下便从袖中拿了荷包塞到了引路宫女的手中:“劳烦姐姐引路了,不过宫门已近,蝶儿就不耽搁姐姐回去伺候公主了。”
宫女不露痕迹将荷包纳入袖中,而后朝着沈蝶行了一礼:“沈二小姐慢走。”
沈蝶步子稍紧,没几步便落了华星阑身后半步,与他一同往宫外走。
华星阑先开了口:“沈二小姐进宫是去看乐安公主了?”
沈蝶点了下头,反应过来华星阑走在她前头,并不能瞧见她的动作,便又低声应了一句。
华星阑道:“听说沈二小姐近日同沈姑娘很是要好?”
沈蝶顿了一下:“沈姑娘?不知华将军说得是哪位沈姑娘?”
华星阑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是陈述:“沈姑娘她虽出身乡村,却有一身灵气,她那些小聪明若用在旁边,这一生过得都会极顺遂,可京都这潭深水只能让她脱不了身,沈二小姐若是当真为了她好,还是尽早劝她回家吧。”
沈蝶冷笑道:“华将军这话倒是让小女不能认同,非鱼姑娘画艺精湛,留在京都,会有更多的知道她,她可以凭此功成名就,何况有我护着她,她怎么会脱身不能?”
沈蝶顿了一下,又道:“虽说我沈府如今同华将军已无瓜葛,但就看着往日小女也险些唤将军一声姐夫的份上,小女今日斗胆劝劝将军,我姐姐是因何亡故,还望将军记着些,可莫要害了一个,又害第二个。我也不知你同非鱼姑娘是怎么认识的,不过既然如今你有意断了同她的情份,那便劳烦将军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哪怕是您手下的章将军……非鱼姑娘想要留在京都,我便护她一生周全,如要离开京都,我沈蝶也不会相拦,自会安排人一路护她远行。”
华星阑突然停了下来,好在沈蝶一直留意着他,见他停了,也立马跟着停了脚步。
华星阑回头盯着她:“你接近她,是什么心思?”
“什么?”
华星阑冷道:“据我所知,沈姑娘与你从不相识,你自幼长在京都,不曾远行,而沈姑娘却也是头一回入京,为何相识当日,你便刻意接近于她,又是派人跟踪于她,又是与她交好……论身边,论才学,沈姑娘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一高门小姐与她相交?”
沈蝶眼色一深:“你调查我?”
华星阑道:“那日王公子领着你来寻我救她,我就觉得不对,沈姑娘从商,向来待人和善,便是再嫌恶,不过也只是口头讨讨便宜,何至惹上要命的仇家……”
说起那日,沈蝶脸色微白,但她还是昂起了头直视华星阑:“华将军问我为何要同她交好,那我还想问问华将军,分明是朝中重臣,为何会与一出身乡野的女子有了瓜葛?”
华星阑避开她的目光,神色未改:“如若沈二小姐是因为沈大小姐而记恨华某,华某自当受着,不过沈姑娘是无辜之人,还请沈二小姐日后莫要再接近她了。”
说着,便抬手向她行了一礼。
沈蝶微微侧了身子避开这一礼,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心中不知是何感觉,只得冷笑一声:“华将军如此重礼,小女可不敢受,不过非鱼姑娘一事,小女当真做不到。”
说完,她便拂袖出了宫门,冷颜上了自家的马车,她用力掐着自己,屏住呼吸逼着自己控制住心头怒火。
那时姐姐初去,她痛彻心扉,在听到华星阑的“克妻”命格时,她几乎是立马拿了匕首要出门与华越一决生死。
那回,是父亲唯一一次冲着她发脾气。
父亲说华越为国守下边关,救下的是大黎数以万万计的百姓,这样大的功德,老天怎么可能舍得判他那样的命。
沈蝶想不通,如果依着父亲所言,华星阑救下了那么人,凭什么救不回她姐姐,她觉得父亲在撒谎,是父亲不敢得罪华家,所以才这样自欺欺人,甚至还要将姐姐葬于华家。
可她不怕,她以命相博,父亲终于妥协,上书请陛下收回赐婚旨意,也正是此举,让华星阑被京中一众子弟笑话,再后来,华星阑便离开了京都。
在华星阑不在京都的时候,听着茗秀公主对沈家的冷嘲热讽,她并没有觉得不适,她反倒认为,这世上还有一人同她一般,记着她姐姐是怎么故去的,这是件好事。
所以她一直没有反驳,反而由着茗秀越说越过分,直到……她出现在暮春宴上。
“小姐,是回府吗?”
沈蝶重重吐出一口气,屏着呼吸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了,可重新呼吸的那瞬间,她便又是新生,如擂的心跳也渐渐平复下来:“去非鱼姑娘的住处。”
他华星阑算什么,也敢对——她的姐姐,指手划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