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众人还是猜测着千代灵或许只是质疑半夏未在茗秀落水时相救,反而拉着沈娇娇,此举乃是不重主上之罪。
但此话一出口,这哪里还用得上猜测。
这分明就是明晃晃的偏帮啊!
半夏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下也不作其他争辨,只是跪伏在千代灵脚下,道:“郡主落水,确因此画女,还请公主作主!”
沈娇娇低头看了一眼半夏,有几分无奈。
比起杜若,半夏的反应确实慢了些,攀咬人也不利索,不过她倒是明局势,知道此时对她不利,便咬死了茗秀是因她落水,旁的一概不说,省得千代灵一嘴给她堵回去。
大概是茗秀不放心此处事情进展,只匆匆换了衣裳,连头发都没绞干就跑过来了。
“公主!”
茗秀看了一眼亭中景象,自己的婢女跪着,沈娇娇却站着,也大概猜到了些,不作多想立即也跪到了千代灵面前:“婢子无状,可是惊扰公主了?”
千代灵手在桌上敲了一下,突然端起个笑来,手指轻抬,示意了一边伺候的宫女去扶她,道:“茗秀郡主刚落水,就别跪了。”
看着茗秀柔弱站起来,千代灵才接着道:“你落水,这婢女不说去救你,反而拉着非鱼姑娘攀咬,想来是有意推脱着渎职之责,她也不想想,这非鱼姑娘乃是本宫请来作画的人,同茗秀你又没什么恩怨,怎么可能推你下水。”
千代灵嗤笑一声:“如此自作聪明的奴才,茗秀还是斟酌一下要不要留在身边。”
千代灵先入为主,堵得茗秀一肚子话都憋在嗓间,是说又不好,不说又不好。
说了,便是当众打公主的脸面;可是不说,又怎么对得起她跳到水里。
茗秀眼色深了深,顿住不曾开口,可却又偏偏拿捏住了一张欲语还休的表情,叫人见了,便觉她要说些什么。
半夏此时道:“公主明察,郡主落水,当真是因此画女之由。”
沈娇娇为刚才瞧轻了她道歉,她还以为这丫头比不上杜若的反应机敏,这会一看,她就算不比杜若机敏些,也是能与其半分秋色。
她这一句话,一下让茗秀的处境简单起来了。
如今反驳公主的人是她,而茗秀再开口告状,也只是单纯述说事实。
茗秀果然立即接了话道:“放肆,非鱼姑娘是公主请来的人,就算行差踏错,也不过一时之差,要你多什么嘴,公主点拨你,你自当好好听着受教,要你多什么话。”
沈娇娇抬头看向茗秀,嘴边拉出个笑容来。
茗秀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先前明明说话行事都直接得很,怎么如今也会学着绕弯子了。不过几句话,不止将她的罪定下来了,还顺带告诉旁人她不敢计较的原因是因为公主要护。
沈娇娇看向千代灵,微微欠了下身子:“公主,虽然民女确实不曾推茗秀郡主入水,不过茗秀公主跌落水下,确与民女有些关系。”
千代灵挑了挑眉头:“非鱼姑娘,你说什么?”
不仅是千代灵惊了,这亭里亭外,除了沈娇娇一人,其实人都惊了。
明明有公主亲自相护,尽管她今日当真动了手,茗秀也不能奈她如何,她为何要当众承认呢?
沈娇娇看了一眼茗秀,她此时面带深思,显然是在思考她为何要说此话。
“民女今日应公主之邀来此地作画,却半路撞见了茗秀公主,茗秀公主让身边婢女,也就是这位半夏姑娘上前将我带到水亭中……准确的说,应该是威逼着民女过来。”
半夏怒道:“谁逼你过来了,郡主当时见你独自一人,怜你孤单,唤你去亭中一同赏看风景,你若不愿,大可以转身离开,此时胡言乱话什么!”
沈娇娇顿了一下,又道:“也许公主还有些印象,早前在暮春宴上,茗秀公主与民女有几分为难,早有嫌隙。因她身份尊贵,民女不过一介草民,避她还不及,哪里会主动寻她呢?”
亭外参加此次赏花宴的世家小姐大多都参加了先前暮春宴,偶尔有几人没去,此时也有人好心解释,将当日茗秀当着一干人等的面怒骂她是画女的事说了出来,这下亭外一众人等,倒是信了沈娇娇三分。
沈娇娇一笑,而后继续道:“民女被茗秀公主唤到水亭后,她说……”沈娇娇有意看了一眼茗秀,而后面不红心不跳道:“她问民女不过一介画女,为何能来此处,民女自是如实道是公主相邀,她却是笑民女没有自知之明,说乃是因为她去求了公主,公主才会邀民女来此,还说民女……民女攀附人也不寻个大树,而是……”
千代灵冷冷看着茗秀,话却是问沈娇娇的:“说什么?”
沈娇娇当即跪下,而后道:“此话太过不敬,还请公主恕民女无罪。”
茗秀咬紧了牙关瞪着沈娇娇,她没有想到沈娇娇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而千代灵居然真的愿意在此听她絮叨。
“无罪,说吧。”
沈娇娇抿了下唇,而后道:“郡主说,‘宫中公主十三位,独她一人活成了个笑话。’。”
闻有此言,千代灵身边的宫女怒骂一声:“放肆!”
亭外瞧热闹的,好巧不巧也听到了这一句,当下个个吓得面无血色,一下便跪倒了一片。
茗秀定了定神,同是愤怒,上前便要去打沈娇娇,可还没走到她面前,便被千代灵身边的其中一个宫女拽了跪下。
茗秀哭道:“公主,你可别听她乱说啊,您明明知道,臣女求您请她过来,是为了向她谢过救命之恩,就算臣女与她后来起了些冲突,可公主乃是助臣女之人,臣女怎会恩将仇报,又怎敢在背后搬弄公主的是非,更何况,公主乃是天之娇女,怎么会是……”
千代灵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而后突然转向她身边的宫女:“珠儿,你说说,我朝如今,是多少位公主?”
宫女郑重回答道:“十二位。”
茗秀一惊,身子便如筛糠一般抖起来,她怎么忘了,宫中有位公主行事无端,曾犯下大罪。却偏偏与当朝陛下是双生子,陛下不愿背负杀妹的名声,便作主让人传出话,声称那位公主已经谢罪天下。虽如今她尚在宫中过得如意,但至那时起,宫中便不可提那位公主的身份,而民间,也只知当朝公主乃是十二位。
千代灵看着茗秀,冷冷一笑:“茗秀郡主果然不同,这夏日不愿赏花,独爱跳水,既然这样……那便再跳几回清醒清醒,好好想想,身为郡主,这行事说话,该有个什么个章法。”
她起了身,往另一边走了走,虚虚一扶沈娇娇,而后扶着宫女的手腕:“请吧。”
茗秀面色微白:“千代灵,我父亲乃是陛下旧时生死之交,你今日安敢折辱于我!”
千代灵面无表情道:“珠儿,这扶拦太高,茗秀郡主怕是翻不过去,你去帮帮她吧。”
宫女点头应下,上前便拖了茗秀走向扶拦处。
千代灵常年习武,身边宫女自然也是一身功夫,提起个姑娘虽有些吃力,但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郡主,奴婢手下没个轻重,您最好不要挣扎,否则奴婢将您摔下去时磕着碰着你这脸,可就不好了。”
茗秀此时才知千代灵是动了真格,又是哭又是尖叫:“千代灵,你这般做,陛下必会责罚于你!”
半夏也慌了,忙冲着千代灵磕头:“公主公主,奴婢知错了,还望公主大人大量,放我家郡主一回,这跳水之事,由奴婢代劳,公主想看奴婢跳几回,奴婢毫无怨言。”
千代灵却只是朝着身边另一宫女摆了手,那宫女上前,二话不说便同珠儿一同将茗秀抬起,而后径直丢了下去。
半夏还在磕着头,哭道:“公主!我家郡主不会水,公主,求求您,饶了我家郡主一回。”
沈娇娇也记得茗秀说过她不会水,当下也有些同情起来:“公主,茗秀郡主也受过惩罚了,要不……”
千代灵这才不慌不急点了头:“让人将她捞上来。”
一言才落,半夏当即起了身,顾不得额上已经破皮流了血痕,当下便从水亭上跳下,比其他人更快,等得她将茗秀捞上来时,茗秀却也已是奄奄一息。
千代灵从水亭走下去,站到下茗秀面前:“此回小惩大诫,若有下次,郡主可就没有这份运气了。”
茗秀怨毒的目光看着她同沈娇娇,而半夏却知如今不能再惹怒千代灵了,当即跪伏在地上:“谢过公主。”
千代灵冷冷扫了一眼身后:“今日已无兴致,诸位小姐若想留下看花便看吧,只是管好了自己的嘴,要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一直跪着的世家小姐忙表忠心:“臣女谨记公主教诲。”
今日一遭,她们也重新认识了千代灵。
这大黎是先祖打下来的江山,这天家子孙,又有哪有一位是善茬呢?
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的世家小姐们,却在次日听到宫中传出的两道消息。
其一,乐安公主处置失当,被陛下责令禁足十日不可出宫门一步。
其二……比起第一件事而言,旖旎气息则多了三分,宫中的宠妃丢了一支钗子,陛下心疼美人落泪,竟令华越将军亲理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