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走在庄子里的小路上,身边没跟一个人。
本来元豆听说她要来看荷花,闹了好几回要跟着同来,可她担心今日宴上有异,不仅拒了他,还吩咐了小院里伺候的婢女替他收拾东西,要送他回桐右去。
可惜短短两日太过仓促,元豆又闹着不配合,她也只得放弃,今日出门前她吩咐了人将他送到书局里头去,元豆许是怕了她真将他送回桐右,竟期期艾艾抱了往日最不喜欢的诗词应了说今日会好好念书。
想着元豆泛红的眼圈,沈娇娇不免叹了口气。
“非鱼姑娘请留步。”
面前突然出现个身穿浅紫衣裳的婢女,面上神色肃穆,像极了前些时候她见到茗秀郡主身边的杜若。
女子冷淡开口:“郡主请姑娘去水亭一叙。”
顺着她的目光,沈娇娇看到了正在亭中赏着湖中碧叶粉花的茗秀。
当真是她!
莫名的,沈娇娇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女子似是惊了一下,眼睛飞快瞥了她一眼:“奴婢半夏,请!”
杜若,半夏,都是药名儿。
沈娇娇笑道:“抱歉,今日我应乐安公主之邀,是来此处作画的。”
说罢便欲往回走,但这个名作半夏的婢女却是三步作两步,直接伸手拦下了她。
沈娇娇看着不远处渐走近的世家小姐,她沉声道:“若我不愿去,你莫还想逼我不成,这庄子里处处是人,纵使你家郡主身份尊贵,也得顾着些名声。”
半夏连神色都不曾改:“郡主有命,派婢女来请非鱼姑娘,去水亭一叙。”
她手微微偏了些,沈娇娇立即瞧见了她袖中暗藏的短刃,银光乍晃而过,锋芒可见。
心中不免一沉,转头看向水亭中人。
茗秀似是感受到了这处的不顺利,正好也抬头看过来,不过短短数日不见,她那一身如刺的嚣张跋扈竟都不见,取而待之的是沉静,暗藏癫狂的沉静。
见了她瞧过去,茗秀居然还露出了一个笑容。
半夏的声音在身后又响起:“请!”
沈娇娇哼了一声,咬着牙昂起头走向水亭。
“看到我如今在这儿,非鱼姑娘是不是很恼怒?”
沈娇娇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应她。
“听说非鱼姑娘此次前来,是应乐安公主之邀?”
茗秀的声音低低浅浅,像是亭下时隐时现的游鱼。
她此时又偏过了头,不再看她,反是手里捏了几块鱼食,若有鱼来,她便伸手抛下一点,等着鱼儿争食,她便乐得眼睛都瞧不见。
但鱼一多,她便不再抛食了,非等得脚下只有一两条时,才会再丢下一点。
如此反复两回,沈娇娇只觉得自己头皮都要发麻了。
她应道:“是与不是,郡主不妨去问问公主。”
自她一入水亭,半夏便退到亭外,一面是为了守着茗秀,另一面也是不让其他人靠近此处。
沈娇娇这话应得半分不客气,可茗秀居然没有生气,甚至于,她还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必问……”
见沈娇娇露出疑惑,茗秀笑道:“因为,让公主邀请你来,本来就是我的主意啊!”
茗秀似是有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一样,看着她就像是看着鱼儿争食的场景一样,她眯起眼睛,展出大大的笑容:“非鱼姑娘不是想在京都立名么,怎么样,公主亲自下帖,今日的世家小姐,有没有像鱼儿一样,将你当作食物一样聚集在你的身边?”
沈娇娇冷冷看着她,没有开口。
茗秀站起身来:“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公主会听我的话吧?”
沈娇娇冷笑一声:“不想知道。”
“不,你想!”茗秀伸手一拂,将手边盛放鱼食的瓷碗打翻在地。
声音之大,竟惹得对岸赏花的几位小姐都看了过来。
沈娇娇看了一眼那瓷碗,官窑烧成的,技艺同工法都比民间的要好,这样的碗若在沈家村,必定是要奉若珍宝,得是家中最为尊贵的长者才能用的,可在贵门之中,只能用来盛放鱼食。
茗秀走到她面前:“你知道吗,为了让你过来,我在千代灵面前哭了好几回呢,我说我被我家婢女杜若……唔,你也许不记得,就是那天跟在我身边的那个,我说我被她劫持在外,正到遇到了你,是你同华越救下了我,为此,你还替我挨了杜若几巴掌。我说我要向你道谢……哈哈哈,千代灵真信了呢,二话不说当着我的面就给你下了帖子。”
她道:“我知道,若是我的人出面,你肯定不会来,但是千代灵贵为公主,又在暮春宴上多与你说了几句话,你若是想攀上她这棵大树,一定会来的……果不其然!”
说到这,她洋洋得意起来,仗着无人在近处,她声音又压得低,竟是半分没有遮掩的模样:“你也不想想,就你这等下贱的画女,有什么值得让一个公主惦念。不过啊,你想攀附,也得打听打听清楚,千代灵她算什么东西,宫中公主十三位,独她一人活成了个笑话,还不如我在陛下面前更得宠。”
沈娇娇冷眼看着她:“乐安公主为人侠义正直,比起你,更当得皇家之名。”
“呸!”茗秀面露讥讽:“你个下贱画女,有什么资格说皇家二字。”
她转过身,往扶栏处走近了些:“我若是你,这会要问的,应该是我今日将你约在此处的目的是什么。”
沈娇娇依言:“那你今日为何要让我来这儿?”
茗秀笑了,似是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你说呢,我让人将你带到水亭中来,方才又打翻了鱼食,此时亭中只有我二人……你说我此时要是从这儿跳下去,你会是什么罪名?”
她声音渐低:“刺杀?还是蓄意杀人?”
沈娇娇脸上难得出现一点变化:“你……”
茗秀忽而又大笑起来:“非鱼姑娘,你可当真是天真,放心,我不会水,你不值得我这般自伤。”
沈娇娇如今是真看不懂茗秀想做什么了。
茗秀又斜斜倚到扶栏上,懒懒冲着外面道:“半夏,去,再拿鱼食来。”
半夏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便端上一碟新的鱼食过来,送到茗秀手上后又静默无声的退至亭外。
“非鱼姑娘可能不知,杜若在我身边服侍了好多年了,从前我爹娘还在时,她便是我的贴身丫头,多年来,与我情同姐妹……可是啊,因为你,她死了。”茗秀一如先前一般丢着鱼食,不顾得沈娇娇到底是什么表情,她径直往下说:“我喜欢了很多年的华越,因为你,他不娶我了。”
“本来啊,是想借着今日这赏荷宴,教你名声尽失,在京中再也抬不起头来,可是我想了想,光是这么做,太便宜你了……所以你很幸运,今天我不会对你下手,不过明日、后日、大后日,或许可就是你的死期了……”
沈娇娇看着她,不知怎么地,这种时候,她居然笑了出来:“郡主口口声声的姐妹,不是因为郡主行差踏错,她又为了救公主而死?至于华越,他未过门的妻子是沈家女,即便不是我,他也不见得要娶郡主……”
沈娇娇往水亭外而走:“不过郡主若是要对民女动手,便尽管动手吧。”
如若是先前,她或许还惧她三分。
可如今……
“我后悔了。”
沈娇娇听到茗秀这般说。
而后身后便是扑通一声。
她一惊,忙转身去瞧,扶栏处已经没有茗秀的身影。
半夏突然制住了她,顺便高喊道:“来人!来人!快救郡主!”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人,几声扑通是齐齐跳下水,未过多时,原先在湖中挣扎的茗秀便被救了下来。
茗秀一身狼狈,直指着被半夏拽着的沈娇娇。
这一会的工夫,亭外聚着瞧热闹的人竟也聚了个里外三层。
“公主来了!”
只这一声,那里外三层瞧热闹的世家小姐便齐齐让出一条道来,让着千代灵走进了水亭里。
茗秀落了水,被人扶着下去换衣裳重新梳妆。
此时留在亭里的,只有半夏同沈娇娇。
一见是千代灵过来,半夏立即松开沈娇娇先一步跪了下去:“婢子半夏见过乐安公主。”
接着又行一个大礼:“还请公主替我家郡主作主!”
话至最后,不等千代灵发问,她直接道:“这个画女将我家郡主推下水亭。”
千代灵瞥了她一眼,等着宫人将这水亭收拾了一番,才慢悠悠坐下:“你家主子落了水,你不上前服侍着,倒在这处替她显忠心。”
此话一出,不仅是半夏,甚至是亭外的世家小姐们都是一惊——公主这般,算是有意偏帮吧。
沈娇娇倒是没侍宠而娇,而是淡定解释:“还请公主明察,民女并不曾对茗秀郡主动手。”
千代灵嗯了一声,又看向半夏:“你说你家郡主是被非鱼姑娘推下去的,可你身为茗秀的贴身婢女,那时你在做什么?”
半夏微怔,显然没料到千代灵是这个反应,而后道:“郡主道有事要与这画女说,婢子便在亭外守着,故此郡主落水之时,来不急相救,只得先制住这个画女,等公主前来发落。”
“呵。”千代灵看了她一眼:“这水亭扶拦这般高,非鱼姑娘又不懂武功,赤手空拳便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将你家郡主推到湖里去,也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