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
这秋日时花虽少,可开得灿烂也不在少数,他这费尽心思搬开盆兰草是何意思?
抱着怀疑,她还是下了楼。
才至楼下,便见得华星阑面前放了盆枝条茂盛的兰草,眼下不是花季,只能瞧得葱郁的翠叶,却是形态优雅。
似是瞧出二人气氛不同,吴问兰拉着元豆进了厨房,留下空庭给二人细说。
此时暮色正好,华星阑负手立于庭前,尽管面上尽力平和,可眼中紧张却是显露无遗:“沈姑娘。”
往日略带调笑的语气现在却是紧张。
沈姑娘这三个字落在沈娇娇耳中却如嘲笑,不久之前,她听过华星阑温声称呼汪瑶作表妹。
亲密无间的样子只让她此时心中难过。
从不知,原来她的心眼也是这样小的。
“华……公子。”
从前只以先生相称,可如今二人将至陌路,她却是不敢再称他这般特殊。
华星阑手足无措,却又在意着她的称呼:“怎么突然唤我公子了?”
“我唤旁人,亦作公子。”
自此,你与旁人,无二。
华星阑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悦,却又忍下:“我并非是旁人,也不想成为你口中的旁人。”
沈娇娇突然就觉得疲累了,她看着华星阑,语气是止不住的难受:“随意吧,元豆说你来向我道歉……我并不曾生你的气,你也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你并不曾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华星阑眉头轻蹙:“我说过了,我与沈娟儿并无……”
沈娇娇打断他:“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她抬起头,勉强露了个笑容:“不过以后这种话,公子不必向我解释,留着与汪姑娘说才对。”
“汪姑娘?”华星阑疑惑渐生:“我同瑶儿说这些做什么?”
瑶儿。
沈姑娘。
亲疏立见。
沈娇娇强撑着笑容:“说来还不曾恭喜公子,先前无意听到汪姑娘谈起婚事,想来两位好事将近,小女承蒙公子关照良久,若是不嫌弃,改日我定亲手画上一幅鸳鸯连理图奉上,以祝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言罢,沈娇娇不再将目光移开,转身向楼上而去。
可身子却骤然失控——华星阑一把将她拉过。
沈娇娇整个人砸入华星阑怀中,这一变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来得急反应,便听得华星阑沉声道:“今日你几次三番出言激我,便是因此?”
沈娇娇鼻子微酸,整个人被华星阑紧紧束住,挣扎未果,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又失控起来,这回她连装都懒得装了,干脆哭道:“你都有了未婚妻了,又何必撩拨于我,莫不是还想享齐人之福不成?我不愿意!”
她哭得梨花带雨,语气却是坚定。
华星阑却是怔住:“谁同你说,瑶儿的亲事,是与我订下的。”
沈娇娇见他否认,气骂道:“薄情负心汉,我亲耳听到汪小姐说要亲近于你,乃是为了她的亲事着想,汪小姐那般人物,又不是当着旁人的面编瞎话,她何苦胡说!”
华星阑手终于松开了她,沈娇娇一得自由,立即退出他的怀中,倒退两步,泪眼婆娑,却倔强偏了头。
华星阑不曾否认,沈娇娇只当他是默认,抬起袖子擦了眼泪又道:“我也非是什么不知轻重的姑娘,你若不喜欢我,我也绝不会开口教你为难,可你这一边调笑于我,另一边又让汪姑娘倾心当作良人,此般行径绝非君子……”
华星阑终于听不下去,当下拉了她的手,郑重道:“我将你保证,我与汪瑶之间,只是兄妹,更无什么亲事一说。”
似是担心沈娇娇不信,他又举了右手,三指朝天:“我愿发誓,若我与汪瑶有一点情意,必教我此生孤寡,百疾缠身,至死不休。”
沈娇娇愣了愣,华星阑神色认真不似做伪,可她分明是亲耳听到汪瑶说过——“表哥好不容易来了容州,我若不抓紧机会,我的亲事,怕真要化作云烟了。”
等等——
如若汪瑶与华星阑并不曾订下婚事,那她的意思其实是指……
她想借助华星阑,得到一门她想要的婚事。
这、这……
沈娇娇吃惊看着华星阑,想通此节,她突然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华星阑。
这些日子的辗转反侧此时好像成了一场庸人自扰的笑话,而且她还将汪瑶打算就这样明明白白说给了华星阑听……
华星阑走近沈娇娇,眼中真诚:“沈姑娘,我都发了誓了,你还不信吗?”
沈娇娇被他突然的贴近惹出三分慌乱来,羞意染上她脸颊,她结巴道:“你,你同我发什么誓,我、我……”
我什么,她终究不曾说出口。
华星阑却是松了一口气:“为何向你发誓,你不知道吗?”
沈娇娇倒退一步,不妨退到楼阶处,身形一个不稳便就向后倒去——华星阑一把掏出她,扶她站稳后,却极克制后退一步,只那灼人目光依旧胶在她身上。
沈娇娇下意识侧过身子不敢看他:“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等等。”
华星阑留下这一句后便匆匆离开了淮上柳。
沈娇娇立即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一句“华先生”停留在嘴边,却最终没有喊出声来。
暮色终于完全褪尽。
吴问兰端出了晚饭,轻声唤了她去吃饭,沈娇娇的目光终于自书局门口收了回来。
吴问兰的手艺极好,今日吴问兰怜她操劳数日,皆是根椐她的口味烧成的菜色,可沈娇娇送入口中的美味却如失了味道,教她尝不过一点味道,只如嚼腊。
晚饭过后,吴问兰又在灯下看着元豆练了一会儿大字,往常元豆写了好字,沈娇娇的赞赏便立即跟上,可今日,元豆抬头瞧了她好几眼,都没等得一句夸奖,只如憋了气,草草写完两张,收拾着回了房间。
“掌柜的,可要关门?”
天色已晚,是到了该关门的时候了。
沈娇娇顿了顿,又摇了摇头:“问兰姐,你先去睡吧,我再等等。”
吴问兰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口气:“是等华公子吗,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怕是今日他不会再来了。”
沈娇娇低下头去,灯下她的表情瞧不分明,只听得她低声道:“不是等他,是在等一个答案。”
等一个答案。
或许是故事的结局。
又或是故事的序章。
秋夜如水寒,当风穿过书局时,沈娇娇打了个哆嗦,可是门外照旧没有华星阑的身影,她呵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放下,似是认命一般露出一个笑脸。
她动了动早已经发麻的脖子,起身走向门口。
才动了手去扶门,竟听得街头传来马蹄声,沉寂多时的眼中划过惊喜,她忙探头向外。
街道之上早已空巷,只有一人一马疾驰而来,一身玄色近于夜色融为一体,可沈娇娇便就是认出了来人。
华星阑,终于过来了!
“沈姑娘!月桂为证,华某与姑娘早订下三生之诺。”
华星阑坐于马上,手中握着一支半枯桂枝,那段枯枝早无花香,可沈娇娇瞧清之后,却又似闻到了中秋那夜浸入骨中的桂子味。
那夜的两枝桂花,沈娇娇一直看作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原来,他知道。
她抬头瞧着华星阑,语调轻颤:“你就是为了拿这个,让我等到了现在?”
华量阑顿了一下:“除了这个,我不知要如何证明我对你的心意……对不住。”
“你下来。”
华星阑如言翻身下车,静静立于马前,看着沈娇娇一步步向他走去:“沈姑娘,我……”
下一刻,却是沈娇娇扑进了他的怀中:“华星阑,我知道了。”
怀中的姑娘似又哭了,这让华星阑很是苦恼。
他一向都不擅长对付姑娘的眼泪。
所以他只能静静等候着沈娇娇抽泣声低下来,再至悄无声息的动着肩膀。
“沈姑娘,别哭了,我……心疼。”
是啊,心疼,从初识……不,自尚不识自己心意起,他般一直心疼着这个姑娘。
满脸通红地向自己借画纸、被兄嫂欺负得离家出走、家中亲戚的欺负,再到她独自一人撑起沈家,宁可向闻鸿朗开口借钱开书局,也不愿开口向他示弱,以至如今她躲在他怀中哭泣。
他的心疼都没有停下过。
“中秋赠桂枝,君意亦我意。”
怀中姑娘闷闷开了口,华星阑不作多想,也知说出此话的沈娇娇必是满面羞意。
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还好。”
沈娇娇抬起头,眼睛红通通,一派可怜至极的模样:“还好什么?”
华星阑小心将桂枝护到她眼前,却忘了掩盖自己眼中的滴出水情意:“还好沈姑娘亦于华某有意,否则光是我一人眼巴巴想与姑娘定下三生之诺,日后却见姑娘笑对他人,那华某此生,当真如了……如了那誓言了。”
他生硬转了话,好在沈娇娇并未在意他这一点小小失误,只是端详着华星阑手里的桂枝。
——他必是用心留存,否则怎么会至现今,枝上枯败的花朵尚在。
沈娇娇心中难过终于被甜蜜赶出,她笑意渐起,也低声道:“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