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娇吃完了早饭便直接去了宋家。
今儿个宋屏的私塾放一天的假,她到的时候,宋家是难得安静。她从前面绕过去,隔着门口看到一人背对着门手里正削着一段木头。
玄衣束袖衫。
这不是……
男人听到门口声音,立即转过头来。
——华星阑。
沈娇娇有些崩溃。
怎么越不想遇到谁,偏偏就能遇见?
华星阑见了她也轻轻哼了一声,偏过了头,假装没有瞧到她一样。
沈娇娇正是进退两难时,宋屏从屋里头出来,瞧了她忙唤道:“娇娇这几日怎么没来玩啊?”
她只好走进来。
“宋屏哥,我昨日去县城了。”
她将昨日的事向宋屏说了,又将银子交到他手里。
“对不起,是我自主作张将你的字与掌柜分成了,不过澹水书局的老板人很好,我的画都是在他那儿卖的。”
果然如那小伙计所说,宋屏见了银子并未多问,显然是早知道这结果,他轻轻笑了笑:“怎么能说对不起着,是我该谢谢你替我考虑啊。”
沈娇娇看着宋屏半分不悦都没有脸色,她突然觉得有点异样。
自她见宋屏以来,极少瞧得宋屏生气发火,性子好得很,便是这回,卖画只得了这一点银两,饶是她都觉得心有不甘,可宋屏却半点恼意没有,甚至连诧异都没有。
就好像是——
认命了。
因为看破了,所以无悲无喜,对待任何事都一副平常心的模样。
回想这卖字一事,好似也并非是宋屏主动要求,而是在察觉到她的意图,才顺水推舟一般提出要她帮忙。
看似是他主动,其实不过是全了她的心意。
沈娇娇食指搭在大拇指上摩挲两下,试探道:“宋屏哥,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宋屏疑惑:“为何要生气?”
华星阑放下手边的木枝,温声道:“宋公子,这‘戒尺’如何?”
宋屏又转头向华星阑,他伸手拿了木枝,在手上挥了两下,后又轻轻敲在自己手中:“这几个孩子最近调皮的厉害,有了这把‘戒尺’,日后管教起来自当要省心些。”
试完他又笑道:“还要多谢村长。”
沈娇娇支着胳膊撑脑袋,左右晃悠着,看着桌上那几枝被削得圆润的“戒尺”一阵无言,她从前见的戒尺都是扁扁的,半指宽,与这个很不相似。
华星阑装模作样嗯了一声:“无事,若是这几枝‘戒尺’能助宋公子好好管教学生,叫他们不走上歪路,终日使些小手段利用旁人,这便算是不负我削了一早上的木头了。”
沈娇娇愣了一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指桑骂槐啊!
“我何时使手段利用你了。”
“沈姑娘果然贵人多忘事,此事发生不足一月,就忘得干干净净。”
过了这么多日,华星阑心中就算是有气,也散尽了,可瞧了她那一副无辜至极的面孔,便想到自己被她哄骗,追根究底,竟不知自己是气自己识人不明多些还是气沈娇娇多些。
她总不与他解释,他却更想着知道那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屏坐在一旁,左右看了看两人的脸色,不解道:“怎么了?”
沈娇娇气道:“他不识好恶,上次沈娟儿乱说话诬赖于我,惹是村里人骂了数日,我不过是让她承认是了她乱说,吃她吃些苦头罢了,他却拦着我。”
宋屏更是疑惑:“不对啊,这村里的流言,不是村长替……”
华星阑气道:“你若是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出了一时的恶气,可旁人又不傻子,等他们反应过来,只会觉得是你挑拨了那女子的家庭不睦,她若是再出些什么事,被有心人说是你害的,到时你又要如何争辨?”
沈娇娇一顿,她却是没想到这些,一直以为出了气她才能好过,却是忘了这人言不由人,若是她真害得沈娟儿当众挨了她老子的揍,恐怕她的名声也不会太好。
人们都是同情弱者的。
她如今算是个被人陷害的弱者,难怪这村里流言散得那么快。
她被问住了,一时想不出话回,干脆就紧闭了口不回应。
宋屏在这三言两语中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他无奈一笑:“这村长是为了你好,你还如此误解于他,于情于理,你都得向他道声抱歉的。”
沈娇娇看了一眼华星阑,心中虽是跟着宋屏的话念了声抱歉,可嘴里却是一直没说出来。
总觉得此时说出口,好像这场无声的战争中,就是华星阑赢了一般。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沈娇娇从宋家逃出来,路上正遇到从山上砍柴回来的宋启,遥遥眼了便冲她打招呼,沈娇娇没法子,只好耐着性子等了他一会。
“你是去我家的吗?”
宋启看了一眼她身后,正是他家的方向,不由有些惋惜,他要是早些回来,大概就能正好遇上她了。
“是呢,我昨日去了趟县城,替宋屏哥卖了字画,就把银子送过来了。”
宋启笑道:“那当真是要好好谢谢你了。”
沈娇娇也跟着笑了,她看着与宋屏有三分相似的宋启,突然有些愣住:“宋启,我问你个事。”
宋启不由呼吸一凝,沈娇娇少用这般严肃的神色同他讲话,他一时难免有些出神,不过瞬间,他继续道:“你问。”
“我以前是不是经常骂宋屏哥?”
“你提这做什么?”宋启想到从前,脑子里那股子旖旎消散得干干净净,连带着表情都冷漠了些,但他还是忍住:“都过去了,何况哥也没放在心上。”
沈娇娇却摇了摇头:“那我骂宋屏哥的时候,他会生气吗?”
她先前当着宋家兄弟的面说过,她有些事记不清了,所以她现在这样说,宋启也没觉得有异常。
宋启语气生硬:“哥怎么会和你生气……毕竟是你哥救了他。”
沈娇娇急道:“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啊!”
“……初时是有些生气的,可后来,好像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宋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目光飘到别处:“你那时话说得难听,我听了都忍不住,可哥哥却生生受下了,我瞧了心疼,这才骂过几回你。”
沈娇娇没注意到后面的话。
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宋屏哥,以后还会去考功名吗?”
她这话像是刻意戳人心窝,宋启刚想问是不是她想起什么,所以又要像从前一样去辱骂宋屏了,可一抬头,却只瞧到沈娇娇神情呆滞,目光空洞,好像真是疑惑一样。
他别扭道:“哥腿伤着,就算去考,天子也不会选择一个腿脚不好的人当官儿。”
何况上面还有一个有心压制他的敌人以及无数个瞧不惯他的世家子弟。
“治!”沈娇娇拉住宋启的袖子,她真诚道:“请大夫,扎针喝药,就算以后不考功名了,我们也帮着宋屏哥重新站起来吧。”
虽然早前听说宋屏不能再站起来,可这十里八乡的大夫多的是,沈娇娇相信当时宋家不会将这些大夫全请了,只要有一人没下定论,那她都想为了以前沈娇娇弥补一点过错。
宋启却惊于沈娇娇口中的“我们”,他吃惊地好一阵没说出话来。
沈娇娇心中作着打算时,宋启试探问道:“那个,你帮我哥卖了画,我……我要怎么谢谢你呢?”
“嗯?”
“你最近要做什么吗?还画画?”
沈娇娇神思恍惚:“唔,这么一提,我想趁最近天色好,去山上看看有没有能做颜料的石头呢。”
古边旬提及那周家三少爷的花是昙花,她从前在家时,偶有一日夜间睡不着,曾信步庭间,撞到一株昙花开花,花有清香,洁如雪,正是夜间月满之中,那花开之时,便似是天上仙子化成。
这神仙一般的花,当用得最好的颜料来描绘。
可店中卖的颜料太过粗糙,还比不得她自己做的颜料,为那寻到她心中的白,沈娇娇确实决定这几日要在山间好好寻一寻,若是碰上了,也算不辜负昙花一现。
宋启忙道:“你几时去,我陪你吧。”
沈娇娇心思还挂在宋屏的腿身上,并未发觉到宋启的异样,她懒散散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明日吧,我想早些时候去,最好是天还未亮时。”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可能约着沈娇娇一起上山,宋启已然是满心欢喜,哪里还顾得上时间是早是晚,他忙应了:“寅时在村外聚合,然后一起去山上如何?”
沈娇娇点头称了一声好,这便道了要回家,二人在路边分开。
宋启没走几步,正撞上同样要回去的华星阑,虽是上次兄长将他教育了一顿,让他知晓自己不应因怄气而与沈娇娇、华星阑行一些失礼之事,可他心中却着实对华星阑有些微词,他是不乐意见华星阑与沈娇娇站在一处的。
他也不知华星阑是恰好走到这边还是已经在此听了一会,又听到了多久,他早早向他打了声招呼,便等他先过去,这才担着柴火往家走。
一进门,见宋屏正拿着几支木枝玩,他状似无间道:“哎,哥,村长呢?”
宋屏抬起头看他,手上动作不断:“咦?你没遇上?村长刚走啊。”
“唔,那怕是我和他走的路不一样,这林子里那么多条路,碰不上也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