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话的间隙里,我听见徐束的声音,依旧在骂人:
「照顾我儿子这么久,连他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你有什么用?现在给我记住了!」
我了然,看来杨真也在。
却有些忍俊不禁,孩子的亲爹,和或许会成为后妈的人,到底哪个不知道孩子对什么过敏更离谱一点。
11
从容去到医院,我特意装出匆忙的样子。
只是几个月没看见徐皓,已经跟我记忆中大不相同。
虚胖的身体,青白的脸色,并且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带上了一副镜片并不薄的眼镜。
我佯装心疼坐到床边,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皓皓这是怎么了?」
徐束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身后的杨真更是努力让自己像一片影子。
后面我才从护士和医生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了整件事。
那天晚上徐皓闹着想吃妈妈从前做的家常菜,杨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下厨。
结果徐皓食物中毒,徐束在看病的过程中一直在破口大骂杨真。
掺杂着一些她不如我一根之类的话。
人天性爱八卦,现在我又来了,周围看我的目光多少掺杂着些怜悯和同情。
但我知道,时机到了。
于是我只作浑然不知,守在徐皓身边,用风油精拼命抑制睡意,熬红眼睛。
于是次日徐束再来,徐皓醒来,就看到的是我一副彻夜未眠的疲倦模样。
徐皓抱着我大哭:「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我心里无动于衷,面上却装出一副母子情深的样子:「妈妈也很想你。」
徐束在我身后别别扭扭地咳了一下,也说:「回家吧,老婆我也想你了。」
还额外加了一句:「岳母还好吗?」
计划基本完成,我心里冷笑了一声。
真是贱的。
12
徐皓康复后,我跟着他们回了那栋房子。
如我所料,整栋房子里全都是杨真的痕迹,甚至可以从卧房的垃圾桶里找到避孕套。
不知道我在徐束眼里到底是个多泥乎的人,以至于他完全没有一点要在我面前掩盖的意识。
不过现在到底帮了我大忙。
我悄没声息地将这些证据都收集起来,又趁没人注意,拆下了我安在结婚照后的摄像头。
我刚重生的时候,徐束和杨真还没彻底搞在一起。
于是我特意腾出了空间,放松他们的警惕,以更有利于我收集证据。
而现在,另一方面,我也成功地勾起了这父子俩对我曾经的好的怀念。
而这份怀念被我利用,就能转化为内疚,再变成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到如今我也看明白了,自私凉薄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会对我,当然也会对其余所有人。
想到接下来要演的这场戏,我深呼吸了好几次,仍然觉得反胃。
忽然便理解了甄嬛最后说的那句话:
「回宫以后,跟你的每次接触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13
调整好情绪,很快外面的徐束听到了我颤颤巍巍的呼唤:「老公……」
他走进来,看到的就是已经红了眼睛泫然欲泣的我,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垃圾袋里装着三四个避孕套。
「这是什么……」
我微微仰起头看着他,这个角度我对着镜子练习过,确认能够最大限度地引起男人的怜爱。
徐束果然慌了神,有些手足无措:
「老婆……我,我可以解释!」
我面上柔顺地道:「你说。」
「那天晚上就是我喝醉酒了,然后杨真她送我回来,然后……」
他哽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是她勾引我,对没错,不然我才不会轻易跟她发生关系……」
这样说完他又肯定了一下自己:「对的,没错,就是她勾引我,太过分了。」
看起来自己快要信了。
14
当天晚上我忍着恶心躺在这张床上,徐束洗完澡就来翻我,黏糊糊地抱着我叫:
「老婆,你好香……」
浑然不知,我方才趁着他洗澡,将他的手机翻了个底朝天,把那些黏糊小话和转账记录全部保存了下来。
他嘴里还说着:「老婆,你好像回到从前那么好看的样子了。」
——这是自然,心情畅快,不必操心从前那许多琐事,正常人都会容光焕发。
他的手已经快要伸到我衣服底下,触感让我几欲呕吐,我赶忙及时按住了。
他看起来有点摸不着头脑,起身却发现我在抱着手臂瑟瑟地哭。
于是他不自觉软了声调:「怎么了老婆?」
我哽咽着说:「没什么,就是一想到这张床上……我就觉得难过……」
徐束顿时急了:「我发誓真的只有那么一次,真的对不起老婆,是我大意,我的错。」
还是没听到我想要的,我暗暗咬了咬牙,作势要起身:
「对不起老公,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克服我心里的障碍……」
见我又要走,徐束赶忙抱上来:
「安安,我没怪你……做什么能让你心里安稳一点?」
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掩盖在发丝下的嘴角轻轻勾起,却只是默默垂泪不说话。
直到他赌咒发誓三番五次地问,才怯怯地道:
「我听说有一个夫妻忠诚协议……」
15
走在回我跟母亲租住的小屋的路上,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这样大费周章才能实现目的,终归还是以前的我太过懦弱也不懂得争取,以至于我咨询无数律师,仍旧爱莫能助。
方才在徐束几次哀求下,我才终于说出想要同他签这样一份协议,寻求心里安慰。
这个蠢货立刻就上钩了,甚至等不到明天,马上就爬起来准备。
或许也是因为他并不觉得我能靠这份协议闹腾出什么风浪。
实在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大意,一份婚内财产协议,被我偷偷夹在里面,他甚至翻都没翻。
而签下这份协议后,我立刻装作医院那边打来了电话,火急火燎地就要走。
目的既然已经达成,谁还愿意虚与委蛇。
下次跟徐束再见面,大概就是对簿公堂了。
16
成功如我所愿离婚并分到一大笔财产后,我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跟姓徐的有任何交集。
却在一段时间后忽然接到徐束打来的电话。
那时候考试成绩已经出了,不负努力,我有了编制,成为了一名初中的教师。
我很意外,毕竟那天在法庭上他看我的目光像噬人的恶兽。
但我倒也不是特别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毕竟他还没有那只手通天的本事。
包括在婚内财产里,我还有着他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况且在法庭上没放出来,我手里还有着不少他出轨的激情记录。
我深知,这男人,虽然出轨出的人尽皆知,竟然还在乎着脸面。
怀着无所谓的心绪,我接通了电话。
那边竟是徐皓,张口就叫着我妈妈,说我特别想你。
现在我的心情已经不会有一点波动了,微微一笑,道:
「是吗?皓皓真乖,是知道妈妈今天生日,特意打电话来是吧。」
那边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赶忙说:「对对对,妈妈生日快乐。」
我放大了笑意,这么简单就被我试出来,徐皓还是小孩不懂,但徐束也真够蠢的。
相比之下,他们两个没有一个记得我生日这件事,倒是没那么值得在意了。
「徐皓,手机给你爸爸,有什么事直说。」
17
没想到法庭上还像凶恶的狼,现在徐束已经变成吞吞吐吐的狗,只是在问我哪所小学好,言语间多有试探。
难免奇怪,徐皓原来上的小学已经是我多方对比最终选定的,怎么突然要转学?
但我只是随口答应着,很快敷衍着挂了电话,压根没放心上。
没想到是叶老师给我解了惑,毕竟隔段时间我就会跟母亲一同去郑教授和叶老师家里蹭饭。
这天饭饱酒足,我正在厨房洗碗,叶老师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进来。
「小苏啊,我同你讲,你叶老师听说了个事。」
「就是……」她犹豫了一下,像在措辞。
「这件事前段时间在我学校那一块闹挺大的,有个小学二年级的男孩子,课间闯进了女卫生间里。」
「摸人家小女孩的下体,还脱了裤子蹭人家小女孩。」
「老师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是看到爸爸和姐姐在客厅这样做,还看到电视里有人这么干。」
「所以他很好奇。」
「当时把那个老师吓个半死,因为他叫的爸爸和姐姐,差点都要报警了。」
「后面才得知原来是爸爸的情人。」
听叶老师说到这里,我才恍然明白过来,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多少心疼那些小女生们。
我说呢,怎么忽然要转学。
大约是看我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叶老师反而没掉了那么多顾虑:
「被他吓到的那个小女孩,家长也不是吃素的,特别生气。」
言尽于此,我忍不住偷偷笑了下。
从来都是徐束压力别人,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吃苦头了。
18
这个事情如石沉大海,只在我生活里波动了一点点涟漪。
我用当初分到的钱置办了一套房子,足够我和母亲舒适地生活。
而剩余的大部分,我基本上都仔细考察后,捐给了信任的助学机构。
一届又一届,用心教着学生,基本上年年都可以带出好成绩。
周末和假期的时候,时不时地,我会带着母亲出游。
日子平淡而幸福地流淌,除了一些不期而遇的意外。
市里新开了一家母亲的家乡菜馆,刚开业我就迫不及待带着母亲去踩点。
路过一间包厢,忽然听到熟悉的叫骂声: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回家就知道要钱,网上对着女孩子倒是花言巧语得很,下次我看你对追到家里的那些要债的有没有话说!」
「你也是,从来不管管,要你有什么用!」
一个公鸭嗓嚷嚷,满不在乎的语气:
「下次,下次我肯定能赢回来的!爸爸你再给我一点。」
有个女声不太服气:
「我敢管他吗?你看看你儿子服管吗?又不是他亲爹妈!」
不知道这话踩到徐束哪条尾巴,摔了筷子就气冲冲地走了。
我好险才躲过,没被他发现有人在听墙角。
餐馆门外徐束上了座驾,绝尘而去。
车副驾上的女孩,有着跟我第一次见到杨真,她所拥有的那样,年轻而美貌的侧脸。
19
再次听到徐束和徐皓两父子的消息,还是徐束在朋友圈闹了个笑话。
「犬子不材,中考299,接近满分,可喜可贺!」
我啼笑皆非,随手关了手机。
屏幕暗下去,我却越发抑制不了自己的笑意,独自在办公室里嗤嗤嗤地,笑得停不下来,一直到笑出泪花,揉着肚子,仍旧无法压下我的嘴角。
两辈子徐束唯一关心过徐皓学习的时候,都是我在徐皓小学的时候,想着家庭教育,硬扯他参与。
估计上了初中,他还以为是小学的时候,三百分满分呢。
揩着眼角的泪花,我们的年级主任就在这时走了进来,拿着一张纸。
「小苏你这么早就来啦,我还想着打电话给你报喜呢!」
我连忙站起来迎过去:「什么喜事啊主任?」
主任眉飞色舞地将那张纸举到我眼前:「全市第一,在你班上!看到了吗!」
我接过那张纸细细一看,本校名列全市排名前列的学生里,有不少都出自我的班级,全市第一,也确实是我在考前,就寄予厚望的女孩。
主任掩盖不住喜色:「小苏你刚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干得好!」
接下去还有些诸如这成绩是我评职称一大助力的话,我也不甚在意,人情世故道:
「主要是学生们听话上进,更重要的是主任您领导得我们学生都特别努力,风气极好。」
主任满面笑容地离开了办公室,我放松地瘫坐在工位上。
母亲打了电话过来,先听我说了所带班级的喜讯,又东扯西聊了半天,才一拍脑袋:
「对了,本来打电话来是叫你,晚上去接下郑教授,咱一起上他家吃饭去!」
挂了电话,我半边身子徜徉在六月的阳光里,暖洋洋,像只慵懒的大猫。
其实心中的那种轻松感,和自我满足的感觉,已经是两辈子来,我最珍贵的了。
20
生活稳步向前,我并没有特意去关注曾经带过我莫大痛苦的这家人的消息。
只是听说徐束花大价钱送徐皓上了个私立高中,毕竟这样的成绩读中专大概都困难。
杨真固然有些手段,最终还是同徐束领了结婚证,但牛真马真之流,在徐束身边也没断过。
徐皓跟杨真关系恶劣,家里成天鸡飞狗跳,在学又校欺软怕硬欺男霸女,数次被老师和同学家长找上门来,徐束不胜其扰。
诸如此类种种,竟然都是叶老师打听了来说与我听的。
她说的时候义愤填膺,颇有种坏人有坏报的痛快感。
见我一直没啥情绪,就坐在那剥豆子,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就是太好性儿的姑娘,当初才被那样欺负……」
「不说了,看着来气,要当初我一早知道这些事,哼,我可没那么好脾气!」
她像拍小狗似的拍了拍我的头,起身走了。
我继续剥豆子,却忍不住笑。
我吗?
我当然也不是个好脾气。
哪怕曾经是,现在也不可能了。
前世失去母亲的痛苦,和被自己的骨肉捅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感觉,哪怕我安稳过了这么多年,母亲现在仍旧陪在我身边。
我仍然觉得,就这么让他们互相折磨自食其果,还不够。
我只是在等。
21
记忆中,前世我同徐束离婚之后,他在自己公司的掌权位置,其实并没有那么稳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在那七年里,他都是因着徐皓身上所有的股份,稳固了话语权。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徐束在徐皓成年之际,一定要把他掌握在自己身边。
但这一次,能够救徐束于水火之中,让他平稳度过这次危机的股份,被我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很快,我等的机会就来了,不久之后房地产市场就会迎来一次动荡。
当然,徐束再没能像前世那样好运气,又被我推波助澜了一把。
至于为什么要拖到这个时候。
纯粹因为是到现在,徐皓已经年满十八。
而我一分抚养费,都不想给徐皓。
22
作为股东之一参加完新任CEO上任的会议后,走出公司的门,有一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属于青春期男孩的粗哑嗓音叫我:「妈妈……」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我这样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继续说:
「妈妈,我想跟着你一起生活……」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世是我被他最终选择。
我看了他很久,他已经没有一点我曾经抱着亲过,含辛茹苦喂养过的那个婴孩的痕迹。
「我问过你两次,在我刚发现你爸出轨的时候,我跟你爸离婚的时候。」
「徐皓,记住了,是你先不要妈妈的。」
或许没想到我就这么果断,他明显慌了:
「我那时候才多大……懂得什么……你就这么跟一个孩子,还是你的儿子计较?」
我冷眼看着这个蜷缩在墙角的青年人,他正抱着脑袋喃喃:「不该是这样的……」
上一世的他此时鲜衣怒马,正是少年得意时。
现在年纪轻轻酒色浸淫,人生几乎一眼望得到头。
而后,我慢慢蹲下身来,不知道是对前世的他还是这一世的他说:
「那么,徐皓,你现在总该是成年了吧。」
「最后再作为你的妈妈,教你成年后的第一课。」
「要学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23
再次听到这一家子有关的消息,没想到会是在社会新闻上。
标题耸人听闻:
「昔日房地产老总落魄街头惨遭毒手疑凶竟为亲子?」
配的图片里有个血呼哗啦的人形,真奇怪,哪怕是打了码,我也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徐束。
难道这就是恨比爱长久?
但当时的我可没心情开玩笑,报道说疑凶在逃,我难免一阵后怕。
赌鬼是什么样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哪怕确认徐皓完全不可能知道我所在,我仍旧连夜带着母亲去办了护照,先润出国旅游避避风头。
24
春风送暖,马尔代夫的沙滩上,时髦的老太太鬓边簪着花,捧着椰青惬意靠着躺椅。
只有我知道她墨镜底下的眼睛,必定正在肆无忌惮地欣赏美好的肉体。
忽然她凑过来,附在我耳边小声道:
「你看左边那个穿着碎花沙滩裤的小伙子,够不够帅?」
我顺着她的话往左一瞟,确实看见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周正少年,拿着一只香槟酒杯,朝我们走来。
我婉拒了这酒,他有点遗憾,但没纠缠,只是用不知哪里口音的英语道:
「晚上这里有篝火晚会,我会弹吉他,邀请你来看。」
我笑着点了点头,他眼睛亮亮地离开。
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切换成蹩脚的中文喊道:「一定要来!」
接着,他犹豫了一下,仍旧用着青涩的中文:
「姐姐,你,漂亮,我说,真的!」
我难得愣了一会,直到母亲在身边意味深长地啧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我扑进了海里。
沉进水中,我慢慢放松了身体,仰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忽觉天朗气清,万事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