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要走!”
伴随着一声惊呼,一道浑身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人影从床上惊醒,他茫然的望向四周,有些疑惑,用力的闭上眼睛又睁开,反复几次,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你醒了,后生仔!”一名须发皆白的瘦弱老丈开口说道。
杨柯半响才回过神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声音虚弱沙哑,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是哪儿?”
“哪儿?老太婆,这后生不会是脑袋也摔坏了吧!”
一名年迈的老太婆拄拐向前,每走一步感觉都要费好大力气,走进了,才发现她双眼翻白,是一位盲人。
“老头子,你瞎说个啥?”目盲老太面色和蔼接着说道,“后生仔,这里是昭画村?”
“昭画村?这是怎么回事?对了,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孩……”杨柯焦急的说这。
可这几声,却引起了老太的惊呼,她突然泪流满脸,大声嚎哭,状若疯狂,“柱子,柱子,我的儿,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瘦弱老丈,对着杨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堆成了一团儿,他不停的安抚这妻子,抱着她,在他耳边低语。
杨柯不敢出声言语,只能慢慢等待,好一会儿功夫,目盲老太,才拄着拐杖摸索着走出门外。
这个时候杨柯才有闲功夫仔细打量屋子,屋内物件略有陈旧,看着都有些年头,床上被褥洗的发白,但都干干净净。
瘦弱老丈呼出一口浊气,“后生仔,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没,没事!”
“不过,你的声音真的很像呀!”老丈靠着门框,眉头处堆起的皱纹,眼角上漾起的褶儿,深深的陷入回忆。
“嘿嘿,不好意思了,后生仔,年纪大了,爱走神,你刚醒,我去给你盛点水来!”
杨柯本想问像谁,但现在好像不是个好时机,只能作罢!
老丈叹着气走出屋门,返回时端来一杯温水,杨柯挣扎着起身,大口大口喝着,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这不是梦。
“老丈,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红发猫耳的女妖!”
“啊!女妖,这里可没有妖怪!”
……
杨柯费了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明白了如今身在何处。
这里是人族地域,巴蜀国、利州郡、昭画村,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确实活了下来,并且怪异的出现在这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会来到这儿?
他想到了画壁碎片,想到了光柱,这可能是唯一的解释和答案。
而她,猫火火,永远的留在了哪儿,想到此处,杨柯心里堵得慌,不由潸然泪下。
一晃就过去了七日,杨柯身体逐渐恢复,也慢慢习惯了此处生活,人族的生活果然比妖族要安逸的多,虽然还是很清贫,但至少不用担心某一天突然因为做错或者说错什么而丢了性命。
如此平淡日子,让杨柯有些恍惚,他时不时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梦,是否真正存在。
杨柯的伤好的很快,他检查过自己的身体,皆是轻微皮外伤,但明明那日身体快要爆炸,想不明白,最终只能归咎于那块神秘的化成粉末的碎片。
能下床后,杨柯麻烦老丈带他去那日找见到他的地方。
其实也没多远,杨柯当时昏迷在老丈种庄稼的田坎上。
那日清晨天刚亮,老丈用过早食,想着早点出发便能多干一点农活,毕竟现在年纪大了,手脚都不方便了,他背着农具慢悠悠的出发,到达后,他喝上一口老太婆准备的清水,开始干活,锄草,施肥等等,有条不紊的开始一天劳作。
走到田间一侧,发现庄稼苗被压到了一大片,老丈握紧锄头,小心翼翼的上前,发现了浑身伤痕的杨柯,探了探还有气,便回村叫人,把他救了回来。
杨柯听闻后,不断给老丈道谢。
老丈不以为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用谢,不用谢!
“就是这儿!”老丈指了指田坎边缘处。
杨柯上前仔细勘测,除了被压弯的植被,别无所获。
老丈早就问过杨柯,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他不答,便没有在问过,老丈是个聪明人,从蛛丝马迹中明白,他也去了心爱的人。
于是那天老丈意味深长的说道,谁都有不愿提起的回忆和已经逝去的人,可过去便过去了,只有一件事能带给我们安慰,他的亲友为他哀悼流泪,但他已经安息。
痛苦过去了,他受的折磨永远结束了。
他的身躯长眠地下,离苦得乐。
我们不需再为他惋惜,而是该把怜悯留给还活着的可怜人。
闻言,杨柯心中似有明悟,离苦得乐,对呀,也许对火火来说,死亡的拥抱更是一种解脱,她的过去并不快乐,从只言片语中就能窥见她背负了多么沉重的枷锁。
还记得那天,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明媚午后,猫火火抱着小说坐在座子一侧,突然开口问:“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变成什么?”
杨柯挠挠头,瞅了瞅好看的她,又瞧了瞧怀中的小说,笑道,“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当蝙蝠侠?”
“蝙蝠侠?这是什么妖怪?没听说过呀!”
“哈哈哈!”杨柯嘴角带着笑意,得意洋洋继续说道,“特别厉害,而且他还有钞能力!”
“什么超能力呀!”
“就是超级有钱!”
猫火火翻了一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杨柯,很是无语,突然气氛一变,她语气沉重道,”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当一棵树!”
“嗯?为什么?”杨柯追问着。
“因为生而为妖,实在太疼苦了!”
杨柯不记得那天怎么结束的这个话题,但那天猫火火说的话,却莫名其妙的记住了。
记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有时候,你越想记住的东西,反而越记不住,越不想记住的,却经常清晰浮现。
“谢谢您!”杨柯对着老丈鞠了一躬,不光感谢他救了他的生命,还有……
杨柯无处可去,有人问他,以前如何、家住哪儿等等问题,他便谎称自己失忆了,于是,顺理成章的在老丈家住了下来,作为交换,帮忙干些重活。
他尽量避开目盲老太,因为每次他开口讲话,目盲老太很容易就会失去理智,疯疯癫癫。
太过奇怪,杨柯按耐不住,试问缘由。
老丈说,这是个伤透心的事!
他们本有个儿子,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正因为聪明,所以总想着要走出去,要去更大的都城,要去更远的地方。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经常以此来游说父母。
儿子弱冠之后,他们执拗不过,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只能答应。
那天是三月初三,柱子从父母手中接过行囊,恭恭敬敬的对着他们跪拜行礼。
他转身离开,背着行囊四方远游,每个月他都会寄一封家书,他把所见所闻都变成了文字,写在了字里行间。
柱子,去过很多地方,他给父亲说,看过很高很高的山,此山高耸入云,怪石嶙峋,非常震撼;还有幸看过湛蓝的大海,那海天连成一片的景象,真的无法用诉说;他还去过永恒之森的边缘,望着一望无际的巨木,想着百年一次的大战,不由心生向往……
老两口每次回信都是写满整整一张信纸,道着家长里短。
一晃便是三年,他们催着儿子回家,但柱子总说再等等。
那天他们收到了柱子寄回来的最后一封家书。
信里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惊喜,他说在一座云遮雾绕的山里,遇见了一位老人家说他颇有几分仙缘,让他去鹤鸣山碰碰运气。
柱子他很高兴,有修炼天赋本就是一个天大的好事,于是他欣然前往,准备去拜师求仙了,可结果,再也没有了音讯。
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过去,再也没有家书传回,老两口,四处求人,帮忙打听,最后得知,柱子死在了鹤鸣山,求仙路上。
他们不信,便亲自前往,舟车劳顿一个月后,到了鹤鸣山,最后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他们背回了儿子的尸骨,安葬在家乡后山最高处,这样他就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而老太婆太过伤心,以致于哭瞎了眼,那天你张口说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坏了,你们的声音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说着,老丈,从柜里翻出一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份份父母对孩子的思念,他红了眼,轻笑道,“所以呀,后生仔,希望你别介意!”
难怪如此,杨柯不由一阵唏嘘,同时对老丈很是钦佩。
没有几个人被生活的不幸打败后,还能活的堂堂正正。
又过了两日,杨柯心中有了定论,他还要很多事未做,还有母亲在家里等他,所以,是时候离开了!
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向两位老人辞行。
老丈倒是什么都没说,目盲老太却突然说道,“今天不急,歇上一宿,明日再行吧!”
杨柯点了点头,晚上他们三人在饭桌上用过晚饭,杨柯抢着洗了碗。
次日天刚破晓,杨柯便起身收拾,说是收拾也没什么东西,所有的一切都丢在了那地下深处,只想悄悄的把房间打扫一遍,动静很小,怕吵醒了两位老人,推开门后,两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瘦弱老丈从老太手中拿过来一个准备好的包裹,开口道:“里面有些换洗的衣物,还有去那个地方的地图,你拿好!”
杨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有些哽咽,只是向着老两口欠身鞠躬,表达心中感激。
待走到大门口,目盲老太突然发作,嘴里胡言乱言,柱子,柱子的叫着。
见状,杨柯也上前去帮助老丈安抚老太,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母亲,柱子在这儿!”
这声音仿佛带有一股奇异的魔力,老太瞬间安静下来,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半响艰难的开口道:“后生仔!能……能再叫我一次吗?”
老丈眼里也有了泪光,杨柯看着两老恭恭敬敬的叫了两声。
“父亲!”
“母亲!”
杨柯走了,转身大步逃离,后面有声音传来,“儿子!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