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月汐的右肩传来温度。真温暖啊,好像她还活着一般
她抬头,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覆在了甄思文的手背上。很痒,他抽回手,坐在祝月汐旁边。即使两个人都坐在卧室的床边,也没有半点不适之感。可能是甄思文早已下定决心,以经纪人的身份守护在她身边。如此他才能分享她的所有秘密,如此他才能将她牢牢护在手心。
“在想什么?”甄思文问她。
“想起以前的事。”
是无法说出口的事,是二十年以前的事。祝月汐无法和善良的他分享。她能感知到甄思文对小柒的心,这感情越是纯粹越是不含杂质,她越是危险。因为她是个鸠占鹊巢的布谷鸟。祝月汐不知道小柒的意识飘到了哪里去,是和她一样穿越到其它时间,还是沉睡在她的心底。
唯一能确定的,从她占据小柒的身体以来,小柒一次也没出现过。
“谁能想到空心杀手会在我家对面杀人。”祝月汐低语,絮絮轻声只是在和自己对话。
“别害怕。这两天我会跟甄氏下属的保安公司联系,让他们派人来。我也会多设置几个智能机器人在楼下执勤。在不打扰你正常工作和生活的情况下,保证你的安全。”
“我没事。”祝月汐竭力控制住内心的不适,“我只是感觉难过。明明是正常生活的人,忽然生命戛然而止了。”
只能用戛然而止来形容,她可能是别人的子女,妻子,母亲,也可能是某人的朋友,情人,工作伙伴。在她死去的瞬间,她和所有人的联系都被迫斩断。
甄思文重新握住祝月汐的肩膀,他的手轻轻的,他知道她是个有着正义感的人,无法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而事件发生的房间竟然正好在她对面。她是否在心里自责,没有及时打开窗帘确认对方人的情况。从来都只是有良心的人感到痛苦,而杀手只会洋洋自得,感叹自己再一次逃脱了制裁。
甄思文看着对面,他的目光深邃不见底。
他轻声说:“别害怕。一个炫耀技术的杀手本质上是个疯子,就像狗。警察是人,没道理猎不到狗。”
那荷现在有点尴尬。空心杀手的案件发生在他们所在的辖区。樊知秋虽然没有多说话,可看得出来他比其它案子要重视得多。他们暂时抛下其它事,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樊知秋到了现场,从进门到出门不到五分钟。樊知秋返回门口,扔下一次性手套。
“我回车里等着你,你看完了别忘过来开车。”
虽然说凡是接触必留痕迹,可樊知秋犹如在房间里飘过的鬼魂,那荷相信他没带走一片云彩……
樊知秋的经验丰富,在现场有和其它人不同的举动不是第一次,可只勘察五分钟还是破了纪录。
“我在现场再看看。”那荷还没晃过神。当她还没有理清头绪,现在出门一定回后悔。
樊知秋扔下一句“随你”,只留给那荷一个冰冷的后脑勺。他的脊背挺直,穿着衬衫显得有点瘦削,但那荷知道,他是穿衣显瘦的类型。
那荷和樊知秋来之前,现场其他组的人已经有人在了。樊知秋还在的时候,他们只敢在他背后议论纷纷,现场只留下那荷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他们谈论的声音立刻大了,言辞中极尽冷嘲热讽。
“挺拽的啊!甄氏的女婿。”
“是啊,离婚的分手费就够他不工作半辈子了吧。可以不工作了。”
“什么玩意儿?吃软饭出身的家伙,他真的会破案?该不会是为了骗点出差费喝酒吧。”
“都说了人家有分手费了。还会贪你这点小东西。”
“那可不一定,他还以为真的能傍上甄氏这颗大树?人家也不是眼瞎,这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喂!你们少在这里说小话!前辈做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又没碍着你们什么!”那荷气不过,对着坐在旁边的两个同僚喊道。
刚才还嬉笑着挤眉弄眼的两个人立刻站了起来。他们两个又高又膀,并排站起来组成一堵人墙,直接挡住了那荷的路。
“你就是那个老小子的搭档?”一个头发短且油,还全是自来卷的小眼睛男人问道。
他的头发贴着头皮,好像是粘上去的滑稽假发。明明刚才那荷和樊知秋就从他身边走过,他偏偏还要问上这么一句。
“是。我就是樊老师的搭档那荷。”
“哎呦?还樊老师。过了两年是不是要叫你那老师啊。啊呸!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仗着老婆家的王八!听说他老婆好几年都没跟他同房了!肯定是不行!哎呦我看你长得不错!”
说到最后一句时,一直听他叫嚣的寸头短发男人忽然眼睛眯了起来,表情也有几分猥琐。
“他老婆跟他复合的几率已经没有了。你有点想法啊。不过我认识不少比他年轻的,要不要介绍给你。”
那荷还是个小姑娘,别看她长着媚眼,生气的时候柳叶眉直竖。可她根本没谈过恋爱。虽然她漂亮大度很受欢迎,但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男孩子相处。平时工作接触的不是同事就是罪犯,也没有跟同龄男青年认识的机会。哪受得了他们这种老男人的调侃啊。
“前辈才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我们也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关系。”那荷嘴里虽然强撑着,眼泪都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啊!要忍住。不能哭。在这些人面前哭就输了。
“所以说啊!女人就是误事!现场有女人案子也会难破。阴气太重。”
“就是啊。漂亮的女人就会惹事,就像这次的受害者,你们也不想想,她要没做什么坏事,能被人这么杀了吗?”
“就是。听说她老公工作忙,常常不在家。凶手说不定是她自己放进来的……”
“你们说够了没有。”
看清来人,刚才还在那荷面前耀武扬威的两个人顿时萎了。
“樊……樊队……你怎么又回来了?”
樊知秋用看下水道里爬虫一般的眼神打量了他们一番,说道:“我来看给我开车的人怎么还没来。”
“我马上走。”
那荷一直强忍着没有哭,现在说话有点鼻音。不过看樊知秋来了之后,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那荷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我平时教你的都记得吧。”樊知秋问那荷。
“什么?”那荷还没有缓过来。
樊知秋望向刚才纠缠她的两个人,缓缓说道:“我告诉过你。每次到现场,终端都要打到警用模式,记录现场的一切。你不会忘了吧。”
温柔一刀,对面的两人的脸瞬间垮了。
“啊!”那荷立刻明白了樊知秋的意思,“从我下车以来一直没关过,现在也在记录。”
听了这话,那两个人更是慌了神。他们虽然看不惯樊知秋,想趁他不在逞口舌之快,可是没想到会拿他们说过的话做文章。
“我不跟你们说什么。毕竟你们也不会听一个软饭男说教。我会在局里正式提出抗议,其中包括职场欺凌,已及对受害者的名誉权损害。”
“樊队!别这样!我们今天有点喝多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真的上纲上线啊。”卷发男堆起满脸的笑,甚至还给樊知秋作起了揖。他本来油光可鉴的头皮随着他的动作反光,而他的额头满是汗。
樊知秋一把推开他抓过来的手,好像要粘上什么恶心的东西。
“再加上一条,上班时间喝酒。”
“樊知秋!你不要太过分!我们的队长可是你的前搭档陈朗,他可是为你受的伤!”寸头男说的飞快,很怕樊知秋不听完就走。拜其所赐,他的口水飞溅。
那荷在樊知秋和寸头男之间反复打量。樊知秋的前搭档陈朗受伤转到抓杂犯的组。如果不是陈朗受伤,那荷也没机会成为樊知秋的搭档。据说两人出生入死很多回,感情深厚。如果因为她的关系让两人生了嫌隙,那就不好了。
想不到樊知秋冷笑一声,没所谓的说道:“怪不得。老陈自己也有这毛病,你们好的不学,坏的学了十成十。我今天就帮他清除掉队伍里的渣滓,看他敢不敢来找我抱怨。”
樊知秋带着那荷扬长而去。不知为什么,那荷感觉心里解恨的不得了。好像她才是那个怒斥混蛋的人。
“前辈!你刚才真是太帅了!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那荷的眼睛彻底变成了星星眼。她现在终于明白了樊知秋一直奋斗在第一线,还如此优秀的原因,他有一颗沉静的心,能够在遇到任何问题时冷静处理,不会让他因为不理智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瞧你刚才那副丢人的样子。”樊知秋递给她一包纸巾。
那荷擦擦眼角。她确实不擅长应付局里老派的前辈。都已经2040年了,还总把之前的事情反复念叨。动不动就说“女孩不如男孩聪明”,“两个女孩的体能也比不上一个男孩”,“反正都是要生小孩的,升职也会退出一线,应该把机会留给付出更多的人”。明明都是做一样的工作,女性的思维缜密,具有更好的共情能力,就连2032年发布的完整的IQ测量体系都证明男女的智商并不存在差别,为什么他们能轻易说出女孩不如男孩聪明这种话。工作之前,所有的人都通过了统一的体能测试,很多同期的男生甚至没有那荷跑得快,怎么得出两个女孩体能比不过一个男孩的结论?明明干着同样的工作,凭什么就认为男孩比女孩付出的多?至于结不结婚,生不生小孩……至于说的好像男人结婚就不用付出一样吗?怪不得现在小孩的出生率降低到了不得不重金鼓励生育的程度……
那荷在心里疯狂地吐槽了一番,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樊知秋看她情绪平复的差不多了,将一个档案袋递给她。
“现在还有纸质的档案吗?”
还没看是什么东西,那荷就发出感叹。电子化在二十年前已经推广了,当时是纸质材料和电子材料共存的年代。但当时的人有着非同一般的仪式感,有些资料非常喜欢留下签字栏,让人走线下手动签字,虽然当时已经有了电子印章的存在。
“这是二十年前,空心杀人案的资料,你从头到尾,一字一句仔细读一下。”
“我已经读过了,9月12日当日空心杀手时隔二十年再次犯案,我就读了。”
“我让你再读一遍。”
那荷读过了一遍,不知道重新读的意义在哪。她看了几页,就抬头瞟了一眼前排的樊知秋。他开着车,说是让那荷开车,却自动做到了驾驶座。现在汽车都采用自动驾驶,驾驶座和其他座位没有区别,但还是有像樊知秋这样的人,只要坐车,必须要让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位置确认路况才安心。
如果真的出现那种瞬息变幻的意外,坐在那个位置上应该也没用。那荷不敢说这句话。她感觉樊知秋就像她不开窍的老爸,可樊知秋也没那么老,不过他儿子就比那荷小五岁,被那荷叫上一声叔叔绝对没问题。
好在樊知秋没有老牌前辈的臭毛病。他除了话少,经常伴着脸外,该教给那荷的知识一样不少的传授给她。就算她是块顽石,也能感受到樊知秋的善意。
“你看完了?”樊知秋捉住那荷的视线。
那荷立刻低下头,说道:“还没。”
那荷反复确认内容,到底还有什么是她错过的呢。目前为止有七个受害者,其中五个是二十年前……
“啊!”那荷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了?”
“前辈!20年前的最后一个受害者死亡日期是2020年9月12日,时隔20年,直到2040年9月12日才犯下一起命案。9月12日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吗?”
樊知秋没有回答。那荷继续大胆的揣测,“他会不会是个有仪式感的凶手。这个日子对他有特殊的意义。他要证明什么。”
樊知秋也想过9月12日对犯人是否有特殊意义。对他也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失去了一生所爱,以极为痛苦的方式。
樊知秋还是没有回答。那荷继续看,不停地说出她以为的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