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见过很多尸体。刚刚过去的夏天,他目睹了孤独死老人腐烂在家中的尸体,被抢劫致死埋在湿润的土地里覆盖上一层尸蜡的尸体,上吊自杀身上长满了果蝇蛆虫的尸体,在攀岩时意外跌落后被野兽撕咬的尸体,被装在酒桶里窒息死亡缺水而干枯的尸体……
丑陋的尸体他见得多了,总结出了临场的经验。少吃饭,善用口罩,少动心,多用脑,少动手,多观察。身为警察,他早已意识到了工作的危险性,可是他并没有预测过自己是如何死亡,也没想象过其它人的死亡。一直到他看到祝月汐的尸体。
那到底是什么啊。平时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女人,无论问她什么问题,她都尽量简短的回答,脸拉得长长,单音调声音,不想和他产生更多的联系。搞什么?好像你是法医中心工作最优秀,长得最好看的人一样。凭你这种性格,不出两年,不说陆渊,甄夜都会超过你。后面厉害的人会越来越多,你的位置早晚会被替代。你凭什么跟我这么横?樊知秋也是脑子不好使的,喜欢这么强势的女人,以后有他受的。等到他们两个结婚了,樊知秋就会相信我说的,祝月汐根本不是适合结婚的女人。到时候他来找我喝酒,我可以好好说说他。
陈朗从不怀疑他对祝月汐的判断。她再怎么漂亮,也不能这种态度吧?虽然秋水仙杀人案是他的判断错误,可他也是拼尽了全力去找寻线索,她凭什么像看白痴一样看他?要怪也只能怪秋水仙杀手太能骗人了!他只是看错了,还没来得及纠正,她却根本不把别人的努力当成一回事,她又何尝不是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当她拒绝修改验尸报告的检验结果时,陈朗甚至有打她一顿的冲动。幸亏她是个女人,否则……
可是,他从来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她。血液这种东西,无论看多少次也无法习惯。它流出之后色泽从鲜红变成暗红的过程,它在皮肤上凝结后变得粘稠干涩,它在地上蔓延留下的大片的不规则圆形的痕迹……
她的眼睛还长着啊。没有一点惊恐的成分在里面,只是看着天。头发一丝不乱。衣服被撩开了,却没有淫糜的成分在里面。一只手自然的向上,不远处还有一个被踩扁的可乐瓶。
她的腹部被剖开了,皮肤被掀了起来,一共四片,好像花朵的花瓣。
想法和罪恶感简直是同时出现在他脑子里。根本不存在美好的死亡,请努力活得美好!陈朗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枪,就算只有几秒,他也反应了过来。祝月汐刚刚死,凶手可能还在现场。
也就是差这几秒,他才错过了。
呯!
在他失去意识前,他终于知道了。听到的那声钝响并非幻觉。
陈朗放下酒杯。只是回忆,伤口就隐隐作痛。他是医院醒来的,万幸没有死。他的头部受到了一击,腹部也有一刀。头部是轻微的脑震荡。腹部的伤虽然吓人,没有伤及内脏。看起来就像是空心杀手给他的一个警告。
如果我想,随时可以像对待那些女人那样对待你。只是我没兴趣,你也给我老实点。从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是以前的陈朗了。
陈朗看着樊知秋,将自己的决心全是汇集在目光之中,他希望樊知秋能够理解他。
“我去见了空心杀人案的参考人。”
“谁?”
樊知秋知道,没有什么能让陈朗在追击空心杀手的过程中停下来。可参考人是他们一起排查过的。难道还有樊知秋不知道的参考人。
“空心杀人案曾经有过目击者。”
陈朗喝了一大口酒,可他的话丝毫没有带上酒气。
“怎么可能?当时的我们进行了大范围的排查。为了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我连续追踪了很多年。和受害者有一丁点关系的人都被我们问过话。犯罪现场周围的住户无论愿不愿意,都被我们撬开了嘴。可还是一无所获,怎么可能有新的目击者。除非……是最近新案子的目击者?”
空心杀手时隔二十年后出现,都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由于终端的普及使用,人和人的关系更是无所遁形。可能你自己都忘记的细小缘分,都会被终端记录下来。比如说某年某月某日一个人擦了你所在的办公区域的外墙,你可能只记得公司的外墙最近好像擦过,但大概率不会记住擦墙工人的外貌。可是终端会帮你记录。
“不,是二十年前。”陈朗否认,随后说道:“我记得你当时有个喜欢的乐队,叫做SCY。”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乐队的主唱就是目击者。”
樊知秋没有继续说,而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杯酒,之后的事情需要他非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