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天降福财
郭德纲2025-07-25 10:4317,272

炎凉轮转岂无意

几番浮沉皆有因

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鲜。

蜜饯黄连终需苦,强摘瓜果不能甜。

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我发现我有一特点,我只要往桌子后边一坐,给大伙儿说书讲故事,我就发自肺腑地开心,因为我也实在是干不了别的,说书既是我的兴趣所在,又是我的工作,二者合二为一,这得要感谢祖师爷的恩典,多棒啊,我本身喜欢说书,爱这个,又能指着说书养家糊口,天下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兴奋的事情了,所以得好好地干。艺人的德行其实都体现在舞台上,能发自肺腑地研究自己的艺术,就是艺人的德行所在。

过去老话说,说这就是买卖,一点都不假,这可不就是买卖吗?这世界上有卖黄金的,有修自行车的,那些都是买卖,我们这也是买卖呀,有买有卖,但是光卖不行,得有人买,你自己认为自己说得天花乱坠,要卖自己这身能耐了,有没有人买,那是另外一回事。所以说,身为艺人,要尊重艺术,这点很重要。人总得干点儿什么呀!不管说家里趁多少钱,人不都得出来干点儿什么吗?老话说得对,人待着也得吃饭哪!所以说呢,能给大伙儿说书还挺开心,尤其干这行,越上岁数越好,有一天我一百二了,我那胡子都堆在桌子上了,还能坐在桌子后头说书,那才快乐呢。

说书时候,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承蒙观众们厚爱,各位也都信服。要是来一个三岁的孩子,穿一开裆裤,穿一屁股帘,坐台上说书,观众也不信他哪。说书人非得越上岁数越好,经验丰富,只要头脑不糊涂了,只要嘴里边这牙,别全掉干净了,就还能继续干下去,干这行是能养老的。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是得谢谢读者观众对艺人的支持。老话说嘛,无君子不养艺人。什么意思呢?一个是各位读者观众花钱了,不管是剧场买票,还是在网站上充会员,抑或是买书来看,这都是真金白银,所以说我们不能骗人,逢老百姓花钱的事,你想骗他,难了。真的,要是主办方随便找个人坐在台上瞪眼胡说,不会有人睬理的,人都聪明极了。当然了,话又说回来,还是那句话,虽说玩意儿是假的,但卖出来的力气是真的。各位读者观众听书,听的也不单单是个故事,主要听的还是故事背后的东西。

咱们这一篇讲的这个故事,是一桩奇闻,离得现在也远了,发生在什么时候呢?发生在明朝嘉靖年间。嘉靖年间故事挺多,因为嘉靖皇帝本身就有些另类,比如他崇奉道教,把朝堂弄得跟道观一样,还给自个儿封了好多的道号,一心要求仙。最后不也没成神仙吗?当然这是自然规律。嘉靖皇帝的荒唐事儿不少,但是在嘉靖一朝,不管是朝廷上,还是民间,各种奇闻异事都奇多。

今天咱们所说的这个故事,就是一件发生在明朝嘉靖年间的民间轶闻。

话说明朝嘉靖年间,直隶保定有这么一户人家,两口子过日子,男的姓方,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就叫方老大。有人问,怎么没有正经名字呢?那会儿好多穷人家里边孩子又多,家里大人又没文化,就随便给孩子起个名,比如方老大、张老二、刘老三、孙胖子……那会儿老百姓认为贱名好养活,只有少数念书人的家里,家长是状元榜眼的,人家生下来的孩子有姓、有字、有名。所以说过去好多穷人都没有正经的姓名,反正有个记号就得了。

方老大,他家里穷吗?他家里是真穷,两口人过日子,媳妇儿家里也穷,但凡不穷能跟着他吗?两人饥一顿饱一顿,就凑合着过日子。其实方老大品行还不错,心地善良,你别看他家里穷,但他一点儿臭毛病都没有,邪的歪的一点儿不沾,而且愿意拿心去交朋友,对谁都坦诚。人是很不错。但是人好,跟过日子是两回事。

眼瞅着到年关了。

现在很少有人说年关了,过去一到过年就叫年关。怎么叫年关呢?过年就是过关,为什么呢?因为过去的人要是欠了钱的话,您记住了,一到年下必须得还人家,最晚是大年三十之前就得清账。因为大年初一账主子不能再要账了,所以说过去人拿过年就当过关。

你看北京过去有好些老茶馆,人称“避难茶馆”。什么叫避难茶馆呢?大年三十这天,凡是回不去家的,都出来上茶馆等着。因为家里没法回了,账主子都在家门口等着呢,你得还人家钱哪!还不上的怎么办呢?就找一个避难茶馆,窝在茶馆里忍着,哀声叹气,外边放着炮,他们有家不能回,就跟这儿等着。

等到五鼓天明,大年初一了,这几位欠债的算是活过来了,互相一拱手:

“各位过年好!”

“过年好。”

这几位就各回各家了,走在马路上,再碰见账主子也没事了:

“等今年给您吧,我缓缓手。”

但在大年三十过去之前,账主子能踢破了他们家的门槛子。

方老大家里就是如此,这天两口子凑在一起商量这事儿。

媳妇儿问:“怎么办?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多了,离过年就这几天了。对吧?咱们欠人不少钱呢,怎么还呢?”

方老大听后也很为难:“是啊,家里边归了包堆,就剩这点儿零钱了。”

他思来想去,想去思来,上哪儿借去呢?亲戚朋友都借遍了,不能再借了,现在要还的账,都是原来欠了别人的,再找这些账主子借的,如今再去借可不容易了,他想着还是忍一忍吧。

但是他能忍,人家账主子可不忍,今儿也来,明儿也来,眼瞅着大年二十九了,方老大快忍不过去了。两口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儿大年二十九,明儿就是三十,怎么熬到后天初一?这是个事儿啊。两人愁得都不行了。媳妇儿坐那儿掉眼泪,方老大心里想:

“你说我一个大小伙子,大老爷们,欠这么些账还不上,媳妇儿都养不起,我怎么弄,愁死了!”

最后实在没辙了,他把身上所有的钱翻出来,翻出一点儿零钱来:

“媳妇儿啊,咱们这样,因为那些钱都是我借的,他们得找我,我把这些钱给你,你待会儿啊,买点儿粮食,买颗白菜,弄点儿柴火,你自己在家忍两天,我出去躲一躲,甭管我是找哪儿,找一山旮旯也好,找一荒郊野外也好,我去躲一躲。等大年初一早晨,我再回来。我回来之后,咱们不就挺过去了吗?对吧?要账的起码不能逼死我呀!咱们等过完年再想主意,这点儿零碎钱你拿着,买米买面。”

“哎哟,那你怎么办?你在外头吃什么,喝什么?”

“咳,没事,我一个大老爷们还在乎这个吗?我喝水喝三天四天的,也能活下来,死不了,你就等我大年初一回来,咱们也就挺过去了。”

媳妇儿的眼泪就下来了:“哎哟,你瞧咱们这日子!”

方老大劝道:“你别哭了,行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就把这点儿零钱给自个儿媳妇了,转身出来,专门挑了一条小道儿走,为什么呀?怕账主子看见呀!他沿着这条小道,就奔荒郊野外走。

他能上哪儿去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天也冷,他身上的衣裳也单薄,他抱着肩膀,一边走一边心说:“我得找一个背风的地儿。”于是他就奔着郊外去了,越走越荒凉,眼瞅着天都快擦黑了,按现在这钟点来说,傍晚五点左右,一看旁边有几个小山包,四野无人,他点点头,暗道:“这儿也行。我在山旮旯那儿找一个小山洞或大土堆,无论是哪儿,我得找一个能背风的地儿,我忍一忍,等忍过这两天去,就怎么都好说了。”正这么想着,就过去了。

他找来找去,瞧见了一个挺大的山包,山包底下有一窟窿,这山窟窿不小,刚好能进去一个人,心想:“就这儿吧,也没人。得了,忍会儿吧,黑更半夜的也没人管我。”

他一低头,进了这山窟窿,一进去发现这窟窿还挺大,挺好,地上有土坷垃,他左右踢踢,拿脚尖划拉了两三下,把地给弄平了,然后抱着肩膀坐了下来,倚着块石头。

方老大挺可怜,身上无衣,腹内无食,坐在山窟窿里就想:“马上就年下了,我过得这叫什么日子呀!”

他心里不是滋味,潸然泪下,擦了擦眼泪,坐的时间长了,他的两眼就适应窟窿里头的光线了,四下里瞧瞧:“这儿居然还有这么个地儿,我以前也路过这儿,但就没想到这是个什么。哟,这窟窿里边还有一个窟窿呢?”

他定睛一看,只见身后竟然还有一个洞口,反正闲着也没事,就站起来了,往里边溜达,拐过弯去——

嚯!怎么回事儿呢?

里边的窟窿更大,窟窿顶足有两人高,方老大吃惊道:“好家伙,这么大一山洞,哎哟嗬,我瞧瞧吧。”他迈步就进去了,一转过身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回事儿呢?里面还坐着一个人呢!只见里面隐隐约约有个大石墩,石墩上隐隐约约像是坐着一个人,这主儿揣着手,低头不语。

方老大连连摸着心口:“吓我一跳,哎呀!”

里边这主儿也吓一跳,四目相对,两人都乐了。

为什么乐了呢?

原来这方老大有一个特点——眉毛长,他那俩眉毛都快长到颧骨上了,而里边坐着的这主儿,恰巧胡子长得出奇。两人愣了,你看我,我看你,扑哧一下子,相视一笑。这主儿站起来了,拱了拱手:

“久仰,幸会。”

其实这两人能有什么幸会的呀?他俩都很尴尬。

见这主儿一抱拳,方老大也赶紧作揖:

“哟嚯,这位大哥,您早来了?”

这主儿哂笑道:“啊对,我早来了。”

“哦,好……”方老大点点头,四处张望了一番,良久问道,“您,您怎么在这儿呢?”

这主儿瞧瞧他:“可说的是呢,许你来就许我来,您怎么称呼啊?”

方老大回道:“我就是这儿的人,我姓方,方老大。您——怎么称呼?”

“我姓王,我叫王元尚。”

您记着啊,大长眉毛的是方老大,大长胡子的是王元尚。

“您是哪儿的人呀?”

王元尚道:“我,我是河南洛阳人。”

“这大年下您不回河南过年去,您在这儿干吗呀?”

“你还问我呢。”王元尚一屁股坐了回去,瞧了他一眼,“大年下的,你一个本地人,你们保定人过年都上山窟窿里过啊?”

方老大叹了口气:“唉,我要是有辙,我能上这儿来吗?”

“那怎么回事儿呀?”

这方老大一说话,眼圈都快红了:“我欠人家钱了,我有家也回不去,家里边穷得实在没辙了,我把我媳妇儿扔到家里边,我自己上这儿来躲一躲。”

王元尚听后点点头:“那得了,咱俩是一回事儿,我也是欠人家钱,没地儿去,就躲在山洞这儿。我也是有家不能回,咱们可是难兄难弟了。”

“可不吗!”

“欸?方老大,你欠人多少钱?”

方老大也坐下来:“我算了,归了包堆搁到一块儿,不得有个二两银子?得有二两银子差不多,没这二两银子我就过不去年!”

“咳,二两银子还叫事,真是的,来!”

这主儿一伸手,打怀里边掏出一块碎银子,就这么一掂,得二两多,递了过去。

“给你,你拿回家还账去吧。”

方老大赶紧推开:“哎哟!别别别,好家伙,那么些钱!”

“行了,什么那么多钱,不叫事。”

方老大奇怪道:“您有这个钱,您怎么不还账?也好回家过年哪!”

这主儿苦着脸:“我欠人家一千两银子呀!这二两解决不了问题呀!所以我才跑到这儿坐着,这不没辙吗?”

“哎哟,那这么说,这确实是,那我……”方老大瞧了瞧这主儿手里的碎银子。

这主儿再把银子递了过去:“你拿着吧,这得有二两多,将近三两,你还完了账,剩下些钱,你们两口子还能吃点儿饭。”

方老大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纠结了半天:“这个……大恩大德,如何相报?”

这主儿摆摆手:“咳,不重要,你要是实在觉着过意不去呀,我给你添个麻烦。你跟你媳妇在家要是做点儿饭,有富余的就给我送点儿来,我跟这儿吃点儿,这两天别饿死在这儿。大年初一呢,我就走了,你看行不行?”

“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您跟我回家吧!”

“我别跟你回家,我一出去万一账主子看见呢?你就拿着银子吧。这银子我觉得快有三两了,你拿回去还账,足够了。”

“那您等着我,我回家给您做饭去!”

方老大很开心,揣着三两银子就回家去了,一路上心说:“这玩意儿上哪儿说理去?平白无故地得了将近三两银子。”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媳妇儿正在家里边哭。进门一瞧,好家伙,院子里面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都是来要账的,您想他一共就欠这么点儿钱,他的账主子也都是穷人,不像那些有钱人,一借钱,开口就是几百两几千两。方老大欠下的都是仨瓜俩枣。

这些账主子催账催得正着急,媳妇儿被逼得大哭,一边哭一边喊:

“我不知道怎么办,没钱哪!”

就在这会儿,他回来了,拦住气势汹汹的账主子:

“别闹了,哥儿几个,别闹别闹别闹,还钱还钱还钱,我有钱我有钱!”

他把这那块碎银子掏出来,大伙儿一见银子,高兴了:

“哎哟嚯,财神爷财神爷,可看见钱了!”

方老大就开始还账,拿出夹剪儿,把碎银子铰成一块一块的,这个给点儿,那个给点儿。

大伙儿是皆大欢喜,互相一抱拳:“得了,过年好。”

没一会儿,这些账主子就都走了。他手里还剩了将近一两银子,媳妇儿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这是上哪儿抢去了?”

“没有。”方老大把事情的经过给媳妇儿讲了一遍,又嘱咐道,“待会儿咱们得给人做点儿饭,大过年的,别让他一个人饿死在那儿。”

媳妇儿听后,喜笑颜开:“太好了!那什么,咱家有日子没开火了,咱那个灶里边的灰太多了,你找咱街坊借把铁锹,咱们弄一弄。然后你去买点儿菜,买点儿肉,买点儿米面回来,我好做饭。”

“好嘞。”

方老大出去借了把铁锹给媳妇儿,媳妇儿在厨房里往出铲炉灰,他出门上菜市去,买了肉,买了油,还买了面。等他赶回来,一进厨房,就看见媳妇儿跟那儿坐着犯愣。

方老大放下东西,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你不干活,收拾收拾?”

媳妇儿哭丧着脸道:“我不是不干活,我惹祸了!”

“你惹什么祸了?”

“咱家那个灶年久失修,我刚才两铁锹下去,灶就塌了,这可真是倒了灶了!”

“哎呀,这玩意儿……我看看吧。”

方老大挠挠头,转身一看,果不其然,灶台年头太久了,有一半已经塌成一堆破砖烂瓦了。

“这玩意儿,你也是,你这劲儿使得也太大了,也搭着咱家这灶太酥了,来吧,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咱得过年呀。”

方老大把锅先端出去,媳妇儿就往外铲这些碎砖、破土、炉灰,这是打算清理干净之后,再弄来点儿砖头,重新垒个灶。媳妇儿刚铲了几下,方老大回来了,说道:

“你给我吧,你没劲儿。”

方老大接过铁锹,嘡嘡几下,觉得不对,怎么不对呢?这一铲子下去,就感觉铲到一个东西,硬邦邦的,铲不动。

他奇怪地咦了一声,心说:“什么东西这么硬?这是什么呀?刨刨看吧。”

于是他弯下腰三刨两刨,再一瞧,只见碎砖炉灰之中,露出了一口水缸的边沿儿,竟然刨出缸沿儿来了。

这下他更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再刨吧。”

再一刨,果然是一口大水缸。

两口子看着这口大水缸,面面相觑。

方老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奇了怪了!灶底下怎么会有水缸呢?”

水缸上还有盖儿,把盖儿一撬,两口子惊得眼睛都直了,怎么呢?只见这水缸里边白灿灿一片,都是银子!

他盯着这满缸白花花的银子,来回喘着大气:“哎呀,天哪!天哪,这是财神爷睁了眼了,老天爷这是疼咱们呢!咱两口子还有这个时候啊!”

两口子跪在地上抱头痛哭,哭罢多时,方老大说:

“媳妇儿,咱不能没良心,咱们从这里边择出些银子来吧,我得给山洞里那哥们儿送去,我得让他也能还上账,也能回家过年呢。”

“好好好,赶紧弄吧。”

媳妇儿从屋里拿出些包袱皮儿、粮食口袋来,抖搂开了往里边装银子,简断截说,这么一大缸银子,装好了一上称,得有两千两。两口子找街坊借了一辆小推车,把银子放到车上,打家出来,直奔山上给人送银子去。

两口子来到山窟窿这儿,山窟窿里那位还等着吃饭呢,听到动静,跑出来一问:

“饭得了吗?”

方老大低声说:“别吃饭了,您还账去吧。”

“怎么回事?”

“我们刚才一刨地,刨出了一口水缸,水缸里有银子,我们留了一半,给您一半,您这一半也得有两千两,刨去还账的钱,剩下的钱也够您吃喝的了。”

“哎哟!”

见方老大两口子的这一义举,王元尚感动得都不行了,撩起衣裳就跪倒了:

“哎哟,我没想到,你们两口子对人这么好。”

“不不不,要是没有您给我们的那点儿散碎银两,我们不可能发现这些银子,这是老天爷给的,人不能吃独食啊!”

“这太好了。”

“你拿回去还账吧。”

王元尚心里热乎乎的,眼睛里掉出两行热泪来:“我太感动了,我无功不受禄……”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咱们就跟亲哥们儿一样。”

有银子就好办事了呀,王元尚也不用躲在这个山窟窿里边了,下山住店,找到账主子,该还债的还债。方老大两口子也好了,把银子都倒腾出来,买房置地,接下来就是做生意。

人一有了钱,干买卖就好干了,越穷越穷,越富越富。就这么简单,为什么好多人抢着当岳父呢?就是这原因。当然这就是个谐音的叫法,当岳父不管用,得越来越富,这是两拨人。

简断截说,方老大两口子在保定把买卖也干大了,日子也过好了,而且方夫人还怀孕了。你看以前穷的时候吧,两口子没孩子,现在日子一好,还有了孩子。河南洛阳的王元尚回去之后,生意也兴隆起来,也娶了媳妇儿,王夫人没多久也怀了孕,天下的事就是这么凑巧。

某天,两家人坐在一块儿喝酒,一说起这件事,几人感慨万千,到最后,哥儿俩就说:“咱们两家太好了,既然说两位夫人这都怀了孕了,咱们做个亲吧。”

过去民间有这个说法,指腹为媒,两家大人交好,两家夫人都怀孕了,得了,指腹为媒。

方老大就提议:“咱们这样,要是都是小子呀,他俩就是把兄弟,要是都是闺女呢,她俩就是干姐妹,要是一儿一女,就让他俩做小两口儿。”

两家人就各自回去等信儿,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方家生了一个儿子,王家生了一个闺女。消息传来,两家大人都高兴坏了,交换信物,许下婚约,就等着俩孩子长大了。

方家的儿子起了个名,叫方松,他爹的意思就是:像松树一样万古长青,冬天也不畏严寒,结结实实的,而且希望儿子像松树一样品格高尚。

孩子名字叫方松,寓意很美好,但是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大伙儿发现这孩子手也松,他这个性格随他爹妈。

老两口子就好心眼儿,但凡跟前谁一说:“家里没辙了,过不下去。”

两口子立马掏银子:“我给。”

儿子方松也是有样学样,跟他玩得好的小孩们一哭,他就凑上去:“你吃什么,我家里有,我给你。”他的手也特别松,拿钱不当好的。

他们一家子都是这样,尤其这些年里,方家买卖越干越大,手更松,他爹老说:“钱不是省出来的,该花就得花。”

无论谁来了他们家,一有点儿什么事,只要人家一说要钱,方大爷就大把地给,所以说也招了好些个骗子,上他们家骗钱来,编个瞎话,这个说他爹死了,那个说他娘改嫁,都需要钱。只要来方家要钱,方家就给钱。

方大爷因了这点儿好,也交了不少的朋友,不敢说像孟尝君食客三千吧,反正家里边是不断来人,老有朋友来,甚至有好些人都没见过他,也找上门来投奔他:

“我打外地来的,听说此地有这么一位方大爷,愿意跟您交朋友。”

方大爷就尽心招待他们:“坐这儿,来,吃饭,给腾间房,住这儿。”

有人在他们家一连住了两年,他也不带轰人家的,人家没钱了,他就给钱,因此交了不少朋友。

在他这些朋友里边,有一个人很奇怪。这人姓张,旁人只知道这人姓张,谁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也没人问,也没人提,这人自个儿也不说。方大爷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反正就知道以前来过,好像是前几年因为家里的事来求过,方大爷给过人家钱,有这么一茬儿。

这两年这人又来了,来了之后就老说:“方大爷对我不错,我得来报恩。”

方大爷早忘了,天天说不用提,不用提,其实就算这人提的话,他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儿,他就跟这人说:

“不用提,不用提,就跟这儿住着吧。”

天长日久地,大伙儿就给姓张的这主儿起了个外号,叫张大仙,就说他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干吗的,他说的话大伙儿也听不懂。但是这人有一个特点,老爱跟方松在一块儿玩,相当于帮方大爷看孩子,哄这孩子玩,方松就跟他好。两人没事上这儿玩,上那儿玩,就玩一件事——捡石头子儿,有时候上河边捡鹅卵石去,有时候上哪个坡地上,捡些砖头、瓦块儿,他俩看准了大小差不多,就往回捡,一捡就捡好多。

家里人说:“你们这是疯了啊?捡这个干吗呀?”

方松说:“我喜欢,我爱跟这个张叔一块儿玩,他告诉我这是捡银子呢!”

好家伙,院子里堆得到处都是石头子儿,一疙瘩一蛋的,大砖头小石头的,后来家里的管家说:

“你们别捡这个,齁脏的,得处理处理呀!”

张大仙说:“那没事,我给你们处理,我带着少爷慢慢处理。”

“真行!”

他们家房子也多,两人就在后院里找了一间房子,找着房子之后进去,一看这屋里没东西,他俩进来了,就撬地砖,把地砖撬开,把石头子儿都码到里边,再把砖扣上。他俩就把捡来的这些砖头、瓦块、石子儿,都藏在了地下,慢慢地,家里每一块地砖下都有他俩捡来的石头子儿,每间屋子里边都是,两人天天玩这个。

两人这一玩,就玩了好几年。有一天,张大仙突然间不见了踪迹,方松这个着急啊,逢人就问:

“那大仙哪去了?那叔没了!”

家里也没人把这个当回事,没了就没了吧,保不齐就是走了,张大仙本身就是神神叨叨的。另外,方大爷说:

“孩子,你也不能天天这么傻玩了,老大不小了,该念书了。”

老两口子就请来先生教他念书,让他识文断字。方松这孩子念书不赖,他聪明,先生爱得都不行了,天下爹娘就爱好的呀,都喜欢他。

所有人都说:“这孩子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中状元的材料,真棒,挺好。”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眼瞅着,方松十七岁了。这天,方大爷突然就得病了。他以前从来没得过病,这些年来,身体特别好,感冒咳嗽都没有。但是就在这天突然染上急病,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

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你瞧有些人打十六岁就喝中药,人家活到八十八都没事,但有的人一天到晚壮得跟牛犊子似的,结果有一天打一个喷嚏,人就完了,所以天下的事很难说。

方大爷就是这样,一躺下,就再也没起来,找大夫给他瞧病,家里有钱,把各路大夫都找了一遍,也不管用,躺了不到半年,人就没了。方松哭得都不行了,方夫人也难过,守着方大爷的遗体哭到半夜:

“咱们两口子,都过了大半辈子了,现如今你把我扔下就走了,剩下一个孩子,还未成人,你哪怕等他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呢?好歹享一番天伦之乐,你也抱抱孙子,你这个没福的人哪。”

亲戚们也都来了,一个劲儿地劝方夫人:“往开处想吧,怎么办呢?对吧,顾死的还得顾活的呢!是不是,你有儿子,守着儿子过,怕什么呢。”

一帮人帮衬着,给方大爷搭棚办白事,家里也有钱,好好地发送一番,就把方大爷就给发送了。回来之后,娘儿俩就好好地过日子。

方松说:“娘啊,您别难过,有我呢,我一定好好地念书,我好好地孝敬您,让您跟着我享福。”

“好儿子,娘就指望你了。”

人心哪,其实是很歹毒的。自从方大爷去世之后,他们家里来了一帮要账的,净是方大爷原来结交的那些人。有些人说,老爷子活着时候找他们借过钱;有些人说,老爷在某个生意上面跟他们有往来,现在这个账他们得收回去了。

您想啊,方松年纪尚小,根本就没参与过这些生意上的事,方夫人也是过居家日子,也不管买卖上的事儿,根本就不知道,所以这些人一说,个个还都有字据,那就只能给钱。甭管真的假的,人拿得出来字据,千年文字会说话,那个年头儿里不像现在,还能鉴定一下,当年有人拿出字据来找您要钱,您就得给钱。打这儿起,一传俩,俩传仨,这些坏蛋们都组团儿到他们家敲诈要钱来了。

简断截说,大概过了一年的光景,方家就败落下来了。娘儿俩的日子也不像原来了,只剩下这套大宅子了,使唤人都用不起了。之前的买卖,也都兑出去了,之前买的一些地,也让人家给弄走了,整套宅子里就剩下他们娘儿俩了。这可怎么弄?

某天晚上吃完了饭,娘儿俩坐在屋里,方夫人擦擦眼泪:“儿子。”

“娘。”

“我这两天想了又想,孩子你去趟河南。”

“我上河南干吗去?而且,我要是出去了,您怎么办?”

“娘还年轻呢,自个儿也能照顾自个儿。想当初,咱们跟河南王家定过亲,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那会儿你爹也说过,你那岳父是个美髯公,大长胡子,他那闺女也不小了,之前我跟你爹就一直说把那闺女娶过来。后来你爹一病,咱也顾不过来了。现在这时间也这么长了,我觉得不能再耽误了,而且现在咱家这日子也不好过,你去投奔你岳父。他家比咱家的日子好,让他周济周济。你顺便把婚结了,娘也就踏实了,好不好?”

“娘,我要是出门,您一个人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跟你说了孩子,你去一趟洛阳,你见见你岳父,然后把我儿媳带回来也行,或者说到时候你们送个信儿,我过去找你们也成,好不好?”

“娘,咱们一块儿去。”

“我就别跟你一块儿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上大路,你自个儿去吧,一个大小伙子,也方便赶路。”

“行,娘,那我早去早回。”

“哎!”

定了个日子,方夫人给儿子准备了路费和换洗的衣服,告诉他到洛阳怎么找他岳父。

方松站在门口,跟娘道别时,两眼泪汪汪的:“娘,您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快去吧,没事。”

儿子走了,方夫人大哭一场,坐在家里等着儿子回来。

再说方松这边,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从来没一个人出过远门,之前出门也是有一帮人跟着,现如今一路上只剩他自个儿一个人,孤影伶仃的,那也得去呀。这一道儿上可受了罪了。

简断截说,终于这一天,方松来在了河南洛阳岳父王老爷的家门口。他站在这儿,望着王家的大宅门,心说:“这就是我岳父的家呀。真好,当年我们家也是这么有钱,门前也是车水马龙,现如今我们家可真是落魄了。”

方松站在王家大宅的门前,感慨万千,门口的管家隔着他八丈远,大喊一声:

“那小要饭的,嘿,那叫花子!你在那儿干吗呢?要饭上后门去,还没到点儿呢!”

方松道:“我不是要饭的。”

管家此时走过来,问道:“你不是要饭的,要钱的?”

“不是,我是来投亲的。”

管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投亲的?你谁呀?”

“麻烦您给我回一声,我是打直隶保定府来的,我叫方松,我是来见我岳父的。”

“好家伙,你还乔装改扮来的?等会儿啊,我进去给你回禀一声。”管家一扭身,就进去了。

王家前厅里边,他那岳父美髯公正坐着梳胡子。长胡子就得常打理,到了冬天还得做一个棉套,把这胡子套上,然后拴在耳朵上。每天还专门有人护理,得洗,得抹油。王大爷手里边老拿一把小梳子,没事就梳梳胡子,要是掉一根,他能心疼好几天。

这会儿,他坐在前厅里正梳着胡子,管家就进来了:

“老爷。”

“啊?”

“来人了。”

“谁呀?”

“说是您的姑爷,保定来的,叫方松。”

“哦?”王大爷放下梳子,探究地看向管家,“来了多少人马?”

管家回道:“就是人,没有马。”

“坐轿来的吗?”

“没有轿,倒是跟咱家门口叫唤呢!”

“怎么叫唤呢?”

“他穿得挺破,跟要饭的似的。”

王大爷迟疑道:“你上门口先问问他,怎么穿成这样来的呢?就说我准备准备。”

“哦。”

管家出来了,站在门口,见方松,招招手:“来来来,少爷,快来快来。”

方松走过去问道:“我岳父在吗?”

“在不在的不重要,你怎么这个扮相,为什么呀?”

“我们家落魄了,穷了,没辙了,所以说前来投奔。一来是投奔,二来就是想完婚。”

“哦哦哦,少爷,完婚可能够呛,你准备发昏吧。”

管家转身进去了,跑到前厅跟王大爷一说:

“跟您回,他们家落魄了。”

“啊?”王大爷一下就坐起来了,“怎么回事,落魄了?”

“对,他们家没钱了,所以说千里迢迢上这儿来,找您来投亲,还准备完婚。”

王大爷嫌弃道:“这这这,这不知好歹的东西!你跟他说吧,他要是能拿出一千两银子来,我就让他进来,拿不出一千两银子,你就让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快去吧。”

“哎,是是是。嗬,老爷您这主意高了!”

管家跑到门口:“少爷少爷,快来快来快来!”

方松正坐在台阶上歇息,一听管家的声音,立马拍了拍衣角,站了起来:“怎么样,我岳父见我不见?”

“别着急啊,你岳父一听说你来了,高兴得都不行了,哭了一大抱,他说他想你想得不行了,盼你盼得不行了。老人家太激动了,然后说回屋躺一会儿。你呢,千里迢迢来一趟也不容易,也别空着手见你岳父,你听我的,拿出一千两纹银来,我带你进去见岳父。你现在要是拿不出一千两银子来呀,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方松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一千两纹银。”

“那不就得了吗,您还客气什么呀,赶紧回去吧!山高路远的,省得你妈跟家想你,得了,滚蛋吧。”

管家转身就走了,方松站在门口就傻了。他是万没想到,之前老听人家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直没尝过,这下可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了。

“我们是实在亲戚,对吧,我是他的女婿,他是我老丈人,他闺女是我媳妇儿,他怎么能因为我穷,就这样呢?”

方松站在街口,望着来往的人流,哇哇地痛哭。

他正哭着,街那边,斜对过,门一开,走出来个老太太,看了他半天,问道:

“谁哭呢?那小孩儿,快来快来快来。”

老太太隔着街一喊,他哭着就过去了,擦擦眼泪:

“大妈。”

“孩子别哭,你怎么了?”

“我打保定来的,我来见我岳父,他嫌我穷,不让我进去。”

“哎哟,别跟街上说,你上屋里来。”

老太太热心肠,把方松让到屋里来,打水,拧了一张手帕:

“你先擦擦脸,孩子。”

“哎,我心里难受。”

“孩子你别哭,我们是这条街上的老街坊,你岳父这个人我们也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小心眼,而且爱财如命,他可能就是看你穷,看不上你。”

“大妈您贵姓?”

“我姓顾,都管我叫顾妈妈。”

“顾妈妈,您看我怎么办呢?”

“是啊孩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岳父说了,拿出一千两银子就让我进去,大妈,您借我一千两银子吧。”

在小孩心里边,一千两根本就不叫事,他从小就看着那么多人上他们家拿钱去,他爸爸几乎是拿盆往外泼银子给人家,谁一张嘴,只要说借钱,不问真假,说出理由来就给银子。他也不知道,别人都拿这玩意儿当成命啊,所以他觉得不叫事。

但是老太太一听这话,差点没坐地上:“孩子,一千两,我连一百两都没见过。我跟你这么说,要是一千两银子摆在桌子上,我能吓死,孩子啊!得了,你吃饭了没有?”

“我还没吃饭呢。”

“别哭别哭,我这有烙的饼,有点粥,有点小菜,你要不嫌次,就凑合吃一口吧。”

老太太心慈,给方松热了粥,把饭菜都端上了桌。方松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吃了一个沟满壕平。老太太瞧着他吃完,心说:“这孩子是饿坏了。”

“这之后你有什么主意吗?”

方松放下碗:“我没有主意,他要是不见我,我就得回家,我娘还在家等着我呢。”

老太太道:“回家吧孩子,听话,你要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娘更担心,你回去有路费吗?”

方松苦着脸道:“我没有路费,我来时把路费都花完了,我以为到这儿就行了呢。”

老太太赶紧站起来拍着背哄他:“别哭,别哭,别哭,我这有点儿。”

说着,老太太转身翻箱倒柜,从箱子根儿那儿,拿出一个小手巾包,里面有点碎银子:

“我就是一个孤寡的老婆子,老头没了,我一个人过日子,儿子给人卖苦力,也不挣钱,偶尔省下来点儿就给我送来,这么些年我就攒了这点儿钱。孩子,我也用不着钱,你拿着吧,拿着赶紧回家见你娘去。”

方松捧着银子包,眼圈倏地红了:“我怎么谢您呢,顾妈妈?”

老太太摆摆手:“不叫事,不叫事,赶紧回去好孩子,少在外头待着,快回家。”

“哎,我给您磕一个吧。”

方松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老太太赶紧搀起他来,临走又给他烙了两张饼,弄了点儿吃的,拿手巾包给包好了,让他留着在道儿上吃。

跟老太太道过别,方松咬着后槽牙,流着眼泪,打洛阳又回了保定,回去的路上又受了多少罪,按下不表。

方松一路风尘仆仆,总算回了保定,赶到门口一瞧,自个儿的娘正倚着门远远地望着。那年头儿也没有电话,她也不知道儿子走到哪儿了,只得天天守在门口盼着,眼看着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当娘的喜不自胜:

“哎哟喂,儿子你回来了!”

方松耷拉着脑袋,恹恹地说:“娘,我回来了。”

当娘的一瞧儿子这状态就知道,没成功。为什么呢?第一,他身上穿的还是走时那身衣裳;第二,他眼瞅着更憔悴了。

“到屋里说,到屋里说。”

方夫人把儿子引进门来,把门关上,坐在屋里问道:

“怎么了儿子?”

方松流着眼泪,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说了。

“就是这么回事。最后我没办法,多亏那好心的顾妈妈,人家给了我一点儿钱,给我烙了饼,让我回来了。”

听完之后,方夫人低头无语,眼泪哗哗地往外流,心里说:

“老头子啊老头子,你在世的时候,你拿钱不当钱哪。你看看人家,人家拿钱都当命啊!”

难过了半天,方夫人拭泪道:“行了儿子,咱长志气,知道吗?恨没有用,人活着得长志气,你好好念书,娘还年轻,我给人家缝连补绽做个衣裳,我挣点儿钱,养活你念书。等大比之年,你进京赶考去,你得个状元回来,到时候有的是姑娘,知道吗?你好好的吧。”

“哎,娘我听您的。”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这睁眼过日子,钱在哪儿啊?方夫人想了一宿,跟儿子说:“不行的话,咱就卖房吧,这么大的宅子,前后多少进,就剩咱娘儿俩了,咱也住不过来呀!对不对,咱们可以把房子打个隔断,比如把后边两层院卖了,咱娘儿俩住前屋就足够了,以后万一发达了,咱们再买别的宅子。”

方松也没更好的法子,就点了点头。

方夫人道:“行吧,咱们自个儿归置归置吧。因为这些日子咱家败落了,桌椅板凳乱七八糟,能卖的也都卖了,这房里也没什么了,咱们明天把房子扫洗干净了,也好卖出去。”

转天天亮,娘儿俩就从后院起,开始归置房子。方松随手打开其中一间屋子,门一开,屋子里尘土飞扬,墙角结满蜘蛛网,娘儿俩个拿一笤帚,绑上竹竿,先把房上的浮土扫扫,接着又扫地,扫着扫着,娘儿俩就发现,这年深日久,屋里的地砖都翘起来了。怎么办呢?这得给人弄平啊!让人家高高兴兴地来看房。娘儿俩就打算把地砖抬起来,把底下的土铺平了,再把砖扣上。

一拿起砖来,娘儿俩就傻了,怎么呢?砖底下是银子!大块儿大块儿的银子垒在里面。这是怎么回事儿?娘也傻了,儿子也傻了!

“咱们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方松揉揉眼,又去撬旁边的砖,稍稍撬开一角,就露出白花花的银子来,一块儿接一块儿地撬,都撬完了,满屋地砖下面都是银子。

突然间,方松就想起来了,说:

“想当年咱家来过一个叔,叫张大仙,小的时候他老跟我一起玩,我俩到处找石子块儿,他跟我说这是银子,我印象特别深,我们俩玩得可开心了,找来之后就搁在屋里边,他跟我说要藏银子,以后没钱花了,这儿就有,我小时候可爱玩这个了。没想到这张大仙,他真是个大仙啊!娘啊,咱有钱了!要这么说,咱每间屋子里边都是钱,咱找吧!”

娘儿俩推开这间上那间,一间一间撬开地砖,果不其然,底下全都是银子。娘儿俩一连忙活了五天,后院的每间屋子每块砖底下都是银子,关上大门,娘儿俩抱头痛哭:

“老天爷啊老天爷,这可真是苍天有眼,报应循环哪!我们家又有钱了。”

娘儿俩把银子都收好了,又雇了几个干活的伙计,该打扫打扫,把之前有些个铺户又兑了回来,生意逐渐地又恢复了。

方夫人对儿子说:“这回行了,咱们可不能像你爸爸似的,手那么松,该给的咱就给,不该给的咱也不能够胡来了,那就这样,先收拾吧。”

方松有良心,念着顾妈妈当年的恩情,特意封了一个两千两银子的大红包,打发人去河南洛阳见顾妈妈。老太太不是说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吗?那就让老太太好好看看。差人把两千两银子送过去,给老太太往桌上一摆,老太太坐在屋里都傻了:“我的妈呀,这就叫两千两银子呀!我可开了眼了!”

老太太一高兴,就跟街坊说起这事儿:“这老王家呀,人家姑爷来了,给人家孩子赶回去了。他做得不对啊,不应该呀。”

街里街坊传闲话很快,传来传去,这个闲话就又传回了老王家,传到谁耳朵里呢,传到方松的未婚妻、美髯公王大爷的闺女这儿了。

闺女一听就急了,找到自个儿的爹:“您跟我说实话,方松来了,对吗?”

王大爷讪笑道:“孩子,是来了。”

“人呢?”

“回去了。”

“为什么回去?”

“那谁知道啊!他来了就走了。”

“爹您说瞎话都不带眨么眼的,我这耳朵都灌满了,街坊四邻都知道,他们家落魄了,他上这儿来投奔,你嫌贫爱富,你把人家赶走了!”

“闺女,不能这么说,你是我的亲闺女,爸爸疼你,我哪能那样,我这不是怕你嫁过去之后受罪吗!”

“我受罪不受罪我愿意,对不对?何况您也得问问我呀!你哪能自己干这种事情啊,这真是岂有此理,忘恩负义,咱们家怎么能落人这样一个话柄呢!”

闺女嘡嘡两句,给她爹上了一课。她爹闭着眼睛用手胡撸着胡子,也说不出话来,本来就惭愧嘛。

过了两三天,闺女一狠心:“我走,我去保定,我找我的丈夫去,我自己送上门跟人家完婚去。”

她下定了决心,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

“你陪着我,咱俩走!”

两人收拾好了东西,又买了两身男人的衣服,女扮男装,一个扮成书生,一个扮成书童,两人都捯饬好了,随身带上点儿钱,找一个节骨眼儿打开后门,借着夜色从家里溜出去了,直奔保定。

等到她爹发现的时候,人早走了,那个年头上哪儿找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老两口子都着急,老伴儿王夫人天天数落他:“你干的那叫什么事?缺德老鬼,当初你把姑爷轰走我就不愿意,你也不跟我商量。”

王大爷一挥袖子:“你行了吧,现在人也走了。”

老两口子天天因为这个打架,家里上下鸡犬不宁。

再说王家闺女那边。王家闺女和丫鬟,两人一路上女扮男装,来到了保定。进了保定的城门,主仆俩就四处打听方家在哪儿。方家很好打听,两人一边打听,一边来到了方家门前,来到这儿一砸门,管家往里边一传禀:

“河南洛阳来亲戚了。”

方夫人跟方松正在屋里坐着,方松问道:

“来什么亲戚了?”

“来的是一位念书的公子。”

娘儿俩对视一眼:“咱没有这亲戚呀!请进来吧。”

管家领命,把两人请进来了。

两人一进来,方夫人定睛观瞧,心里疑惑道:“这书生怎么长得这么秀气,走这几步跟大姑娘似的。”

只见那文弱书生含着眼泪快步上前,扑通就跪下了:

“您是我的婆母啊,我不是男孩儿,我是您的儿媳妇。”

方夫人吓一跳:“啊?你是我儿媳妇?快起来快起来,怎么回事儿啊?”

说着,这书生把头发一解,方夫人再看去时,眼前分明是那如花似玉的王家闺女。

王家闺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方夫人感动坏了:

“我没想到,王大胡子还有这么一个闺女!罢了,儿啊儿啊,我该怎么承你这份情?太好了,今日里你们夫妻相见,这就是咱们家最大的喜事,闺女,你有什么想法?你说说吧。”

王家闺女说:“我没有什么想法,我来就是投奔您来的,我要跟我丈夫完婚。”

方夫人道:“那太好了,那没别的事了,咱们就准备吧。”

方家也有钱了,办个喜事自然不在话下。方夫人命人把后边的院子收拾出来,买来一切应用之物,挑了一个好日子,张灯结彩,大排筵宴,给小两口儿完婚。

方松与王家闺女小两口儿的姻缘,在当地成了一段佳话,婚后夫妻俩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河南洛阳的王家那头儿,可是要了亲命了。怎么回事呢?在闺女要走还没走的时候,她爹王大胡子起了歹心。当时有人上门提亲,是当地的一个大财主。这个大财主五十八岁,瞧上这姑娘了,上门来提亲,跟王家说什么条件都答应,花多少钱都愿意。

王大胡子一琢磨:“这个买卖合适。虽说是五十八岁了,五十八岁也行,比我才大个十二,不叫事,过得门去,只要我闺女能享福就可以。”

他就满口答应了,也收了人家给的聘礼,可万万没想到闺女跑了。人家老财主不干了。能花那么多钱娶一个小姑娘的主儿,您琢磨那能有善茬儿吗?

老财主派人催了好几次,让王家交人。

王家交不出来呀!

最后一次来王家要人的时候,对面的管家放话了:

“交不出来就打官司。”

第二天,人家就把他告到衙门口去了。衙门里的老爷冲着钱说话呀,人家那个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大财主上下一打点,老爷给他判了三十大板。

他把钱退了回去,又往里赔了不少银子才把这事儿摆平。从衙门口回来之后,王夫人就天天骂他:

“缺德老鬼,活该啊!你还有心思捋你那胡子呢?真是的,闺女都没了!”

还不算完,王家的祸事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天夜里,王家闹贼了。打城外闯进来一帮强盗,把王家大门踹开,明火执仗地抢了进来。一进门,强盗们就把王大胡子两口子捆上了,摁在地上,举着火把问道:

“你们家钱在哪儿?”

王大胡子爱财如命,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死也不肯松口:

“哎呀!我们家没有钱哪!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们家里也没有钱。”

人家土匪还管他那个?火把往前一递,呲啦一声,把他那点儿胡子全燎干净了。

“哎呀!”王大胡子两眼一翻,咣当一下就躺那儿了。怎么呢?他最爱的就是自己那点儿胡子,一辈子心血都被毁了。

土匪拿凉水一泼,哗的一声,把他给泼醒了。

“说,钱呢?”

“行了,胡子也没了,我告诉你们钱在哪儿吧。”

现在不能叫他美髯公了,胡子没有了。这王大爷心灰意冷地站起来,往屋里四处一指,土匪们立马如风卷残云一般,把王家洗劫一空。

人家土匪是套着车来的,把他的银子财宝都装进箱子里边,一箱一箱全都搬上了车,临走时将火把往炕上一攮,铺也着了,被子也着了,紧跟着房子也着了,一时间火光冲天,这些土匪强盗们赶着大车扬长而去。

等天亮的时候,王家就剩下一堆破砖烂瓦了。王大爷的胡子也没了,闺女也没了,房也没了,钱也没了,身边就剩下老伴王夫人,老两口子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发呆。

街坊们半夜就听到了动静,早起开门一看他们家的惨样,都过来劝他,有那个知根知底的就过来了:

“您也不用难过。”

“那怎么还能不难过呢?”

“您去趟保定,您那个姑爷现如今又发财了,而且跟您闺女已经结了婚了,是当地首富。他们家里有的是钱,知道吗?您去投奔吧。”

王大爷迟疑道:“是真的吗?”

王夫人说:“你都这个破落样儿了,还什么真的假的?你去一趟吧!哪怕去给人道歉去也好。”

“好好好,我去。那你呢?”

王夫人说:“我先别去了。你先去打个前站,我在家收拾收拾,归置归置,好歹咱还有一窝呀!是吧?”

街坊里的几个老太太也说:“您甭管了,您走吧,我们帮着她一块归置归置,等你的好消息。去吧。”

王大爷简单地收拾两件衣裳,弄了点儿零钱,直奔保定。

那么说这王大爷找着方家了吗?确实是找着了。不过虽说是找着了,但是他围着方家的宅子转了三圈,愣是不敢进去。这宅子太大了,而且出来进去的,看穿着打扮,一个个都是有钱的人,他低头瞧着自己衣服上的补丁,心想:“我如今这个样子,加上我原来做的那个事情,怎么好意思进去呢?我呀,白天别进去,我晚上进去。晚上我也别走正门,我打后门进。”

他就这么瞎琢磨,后半夜他摸到人家的后门,往里一钻。

人家院里有家丁巡逻,大喊一声:“有贼!”

众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捆上了,等到天亮,管家过来问情况。

王大爷捂着脸道:“我走错门了。”

“那滚蛋吧!”家丁就把他给轰了出去。

王大爷在保定待了七八天,也不敢靠近方家,怕被人认出来。每天隔着两条街,远远望着方家的宅子,到底是没好意思进去,索性一狠心,又回到了洛阳。

王夫人问:“你疯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大爷摇摇脑袋:“我不能去,要去你去吧。”

王夫人道:“那我去吧。”

王夫人跟他就不一样了,来到保定方家门前,打正门光明正大地进去了,闺女一瞧见娘,亲热地迎了上来:

“我的亲娘呀!您可来了,我给您介绍,这是我婆婆。”

俩老太太彼此都认识,抱在一块儿哭了一场。

“太好了,咱们现在终于团聚了。”

几个人三说五说,说到最后,方松问道:

“我岳父呢?”

“快别提了,你岳父来过一趟,让你们给捆上了。”

“不能啊,没人说逮着过一个大胡子。”

“是,你岳父来之前胡子被烧光了,改变形象了。”

“那不成啊,那得派人去接我岳父去啊!不能让他受罪呀。”

王夫人道:“要接还得我去接,你们去接,他不好意思来。他现在可要脸了,知道吗?我去吧。”

方松帮岳母派车派人,又给了些金银细软当作盘缠。王夫人乘着香车宝马,回河南洛阳去了。

王夫人一回来,下了车,往家里一走,一看正当中这屋里边,自己丈夫正撇着大嘴,盘腿坐在地上,神气十足。

王夫人瞧着他这个样子,都气乐了:“你要死啊?你跟这儿干吗呢?”

王大爷得意道:“我干吗?我告诉你,前些日子,我上保定转的那几圈可不白转。我问明白了,他们说咱姑爷发财有窍门。他捡了好多石头,都塞到他们家地板下面,然后他再把地板撬开了,石头都就变成银子了。我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我回来之后每天都出去捡石头。别看咱家这房子烧得只剩架子了,但是咱的地板还是好好的,我把银子都藏在地板下面了。你这次回来正好,帮我归置银子,咱们要东山再起,知道吗?”

王夫人奇道:“天下还有这个事吗?你真捡石头了?”

“欸!混账,什么叫石头?那叫银子!来来来,跟我到咱们银库看看吧。”

老两口子打前院出来,奔后院,把门打开了。

“你看这一屋……”王大爷拿手一指,自个儿也扭头看去,当场傻了眼,“怎么还是石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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