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尘醒来的时候,躺在一片彼岸花海里。他身穿红衣,与四周红色的花朵融为一体。
经过忘川河畔,是死者的最后一程。
鬼伯站在岸边看着河流内此起彼伏的鬼手,那是迷失在轮回路上的,执念。
李无尘站起身,定了定神。他看见黑衣白发的鬼伯,很寂寞。可能是阴间太冷清,也可能是活的太久,总之李无尘竟也被这种悲凉的气息感染了。
他走到岸边,站在鬼伯身侧。鬼伯转过身看李无尘,关切的问:“醒了?身体可有异常?”
李无尘惊讶的发现,鬼伯的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好像一个冰冷加强版的李无尘。
“你是谁?你救了我?”李无尘愣愣的问。
“不是我救了你,是你的手下。”鬼伯轻笑了一下,看见李无尘醒来他其实有些高兴的。
“手下?”李无尘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手下。他方才过来时发现这里种满了彼岸花,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忘川,此地就是阴间。
那面前这位,如此气定神闲的站在这里,还有些落寞,应该只能是阴间的鬼王了。
鬼伯拿出一枚令牌,上面锈迹斑斑,却能清晰的看出一个“纪”字。原本鬼伯早已不太管轮回转世之事,可符禺山那批恶鬼数量实在庞大,他留了个心。
当年他把狻猊之力放在李无尘身上时,记得这孩子姓纪,于是就暗自从那批恶鬼里把所有姓纪的都留下了。
“阴间有一种果子,叫做靥果。生者食之即死,死者食之复生,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不过你比较特殊,你只剩下三魂游荡世间,我找回来都费了不少心思。”
河畔有风吹来,鬼伯的银白色发丝随风而动。这河里虽然很多残缺的魂魄与执念,却是整个阴间里鬼气最淡的地方。鬼伯把李无尘带到这里,也是怕他受不了阴间的鬼气。
“是纪严他们?”李无尘问。
“他们是自愿的。”鬼伯没有说谎,“虽然我找几个恶鬼来当靥果的养料也不是不行,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吃。”
李无尘的确不会。可是纪严,还有纪家上下……终究又为他付出了一次生命。
李无尘垂眸,他此刻比鬼伯更悲伤。他问:“我还算是人吗?”
鬼伯看着他,坚定地答:“只要你想,你就一直都是。”
阴间没有白昼之分,灰蒙蒙的天边似乎有光,却永远都是这样,希望一直在远在天边亦是一种绝望。
“孩子,我没想到你会选择自刎来结束这一切。”鬼伯平静的说。
“我的出生,到底算什么?”李无尘问。
“希望。”鬼伯顿了一会,又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和他终究是有缘无分吧。”
李无尘莫名其妙的留下眼泪。他问鬼伯:“我的人生,被你们操纵在手里,很好玩吗?”
“我是谁的希望?你的,还是狻猊的?”李无尘说完蹲下身子,用手圈住自己。从木雨山那学来的动作,在这种时候的确很有安全感。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还带着滚烫的力量。他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明明自己已经用云鹤消灭了。
李无尘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冒出的红色微光,心里莫名堵得慌。
鬼伯看出了他情绪的异常,安慰的说:“因为你这个身体不是以前那个,所以我把他最后仅存的灵力留给你了。你不用担心,它并不会让你迷失心智。”
当年狻猊被封印在符禺山内,他便把全部灵力注入鬼伯随身戴的戒指内,有了这力量,天帝便不敢和鬼伯叫板,也不敢随意欺负阴间。
后来鬼伯想到用人类身体去复活狻猊,再金蝉脱壳,便注入了一大半的灵力到那孩子体内。
如今所有的灵力都给了李无尘,他也不需要了。
“我原本以为狻猊会复活我,我猜到了他不曾死去,一直在这世界上,却没想到和你有关。”李无尘有些怅然,他的记忆里突然想起一些东西,“怪不得三生爷爷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为什么你和我长得如此相像?”
鬼伯说:“你在人间的先祖,曾是我去人间历劫时的化身。”
李无尘略感无语,可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鬼伯有些倦了,他拍了拍李无尘的肩膀,出乎意料的,鬼伯掌心还挺温暖的。李无尘诧异的看着他。
“孩子。”鬼伯柔声唤他,“想走便走吧。”
“他是不是被关在符禺山里?”李无尘突然问。
鬼伯顿住要往前走的身形,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有缘无分。不过没关系,我已等了上万年,再等久一点也没关系。”
李无尘却只有这么一生。
符禺山。
狻猊看着木雨山,眼神有些恍惚。他见过一个人,曾经与他一样,说起所爱之人,眼里就散着光,好像在仰望一轮明月。
狻猊说:“你知道,我的力量被他毁去了吗?”
木雨山想起李无尘自刎时坚决的模样,一点眷恋都没有。他的心又难受起来:“你何苦又来提醒我。”
狻猊走了两步,巨大的铁链捆在他的脚踝上,扎进了他的骨头里。木雨山皱着眉很想让他不要走了,该有多疼啊。
“当年我给他全部灵力之后,身体在这里遭受了你根本想象不到的折磨。不过,再疼也有不疼的一天。”狻猊的语气很清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分开多久,也总会有相聚的一天。”
九凤沉默不语。
“我没有一天不在渴望自由,可那又如何。”狻猊自嘲起来,“只有渴望的时候,自由才显得珍贵。”
木雨山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此刻的狻猊真的很悲伤,与所有书本上、史册上记载的狻猊都不一样。
突然间,地上的火墙全都熄灭,四周陷入黑暗。铁链拖动着的声音沙沙作响,狻猊又变回了那只巨大的火红毛发的异兽。
流星点燃小夜明灯,照亮一角。他看着走来的木雨山和九凤,说:“九凤,我想去小忘川。”
九凤点点头,又看了看木雨山。
木雨山说:“我也去,那里是我唯一知道的去阴间的路。”
九凤皱了皱眉:“你真去?阴间可不是活人能去的地方。”
木雨山半点犹豫也没有的答:“你拦不住我。”
言言跟在木雨山身后,不久前的戳穿让她心思飘荡不定,她真的忍受不了自己了,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一个声音让她坦白一切,一个声音又在拿着河伯的条件诱惑她。
木雨山现在没心思管她,不过看她纠结的模样倒是想起一件事。他边扶起流星,边问九凤:“你说木晖没死,就在符禺山,他人呢?”
九凤说:“显而易见他跑了啊,桃花仙都这样了,还能指望吗?”
木雨山说:“桃花仙刚才死了。”
九凤微微睁眼,又缓缓垂下,恢复了平常的不屑一顾的模样说:“哦,死了好。”
一眨眼,这只老凤凰又带着他的四根羽毛到了小忘川渡口。
九凤一眼就看到了渡口的木牌,他嫌弃的拔起:“什么脏东西,留了多久了?”
木雨山没忍住自己的手,扒住了九凤。他悄悄地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怪就怪,猹的吃瓜本性。
这时,流星却回答了他:“十五岁生辰那日,老妖怪做的牌子,他说有这块牌子,无论将来我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
吾爱小星,十五生辰将至,吾于小忘川刻此路牌,行路之远,勿忘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