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奚这才点了点头,可算是放缓了声线。这男人瞧着吴诚,外头透来的光斑洒在吴易奚眉眼之间,就似是仙人垂目,眼角眉梢尽是宽容和温和。他伸出手来摆了摆,吴诚这才站起身来,就听着吴易奚低声叹息道。
“你这说话不过脑子的,再惹麻烦我可不轻饶你。”话是这么说,可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头只有告诫,半分威胁和愤怒都寻不得。吴诚也可算是放下心来,这半大的小伙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羞涩地冲吴易奚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算是两人和解了,江胥在一边瞧着,就歪了歪头,缓缓松了口气。她上前两步正欲开口,就听得外头有人叩门,动作温和克制。
那门响了三声,“笃笃笃”的轻灵跳跃。接着就是长久的沉默和寂静。江胥先是一怔,侧眼去瞧,那纸窗上头透出的分明是个女子的身影,瞧着还娇俏的很。
江胥就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将疑惑的视线转向吴易奚,就见那男人趴在榻上,神情也是一般的迷茫。江胥就无声地叹出口气,压低了声道。“我觉着不像是刘虹那边的人。”
吴易奚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赞同道。“确是如此,刘虹那边的丫鬟可不会守这头的规矩。”话音渐落,两人对视一眼,江胥就牵起裙摆上前,凑近那门缝去瞧。
可吴家到底算是一方富庶,这又是主家少爷的卧房,哪里会在两扇门间给留个透光的缝隙出来?江胥猫了半天是半点儿光亮都没瞧见,自个儿也知道闹了乌龙,就有些尴尬地站直身子,迟疑着回过头去瞧向吴易奚。
这男人眼中倒没什么取笑之意,不过那笑意还是不经意就从眼角眉梢之间透露出来。江胥轻哼一声,耳廓不由得微微泛红,欲盖弥彰似得转过头去,一把扯开了两扇合拢的雕花木门。
似是将那外头的丫鬟吓了一跳。那姑娘着一件烟黄罗裙,纤纤素手正伸在半空,明摆着就是正要敲门,却猝不及防给江胥的动作打断了。这姑娘长得算不上明艳,也不过就还算清秀,在这诸多俏丽丫鬟的吴家勉强算是看的过眼。
可偏偏这女子长了一副让人顶舒服的模样,眉毛和眼角都垂着,嘴唇却像是带着笑,看着就温温柔柔,二十来岁的姑娘家,面貌却生生带出了慈祥来。那眼神也是温和宽容,猝不及防之下竟让江胥想起了前世曾经见过的圣母画像。
给这么一双眼睛瞧着,江胥就觉得什么猜忌都被塞进了角落里头。这女子的性格与面貌也着实相称,一句相由心生是半点都不为过。被晾在外头等了半天,嘿猝不及防给江胥惊了一跳,这女子竟是半点气恼之意都无,就含笑收回手来,冲着江胥福了福身。
江胥哪里好意思把人晾着?就是心底诸多疑惑也得扔去一边,江胥就捏着帕子,也屈起腿来,冲着这丫鬟回了个礼。
这礼回完,那丫鬟脸上的笑容就更真切了两分。她踮起脚来往里头瞧了瞧,这才温温柔柔地对江胥开了口。“您就是胥儿姑娘吧?”虽是问句,可这丫鬟的神情却是异常的笃定,眼中也尽是温和和钦佩之意。
江胥摸不着头脑,就怔怔的点了点头。只见那女子抬了抬手臂,笑容里头带了些促狭。“是大夫人让我来的,三少爷受了伤,让我送些药膏来。”这动作着实突兀,江胥跟着低下眼去,这才瞧见人臂弯里头还挎着个竹篮。
竹篮编的精致,上头也没遮什么绒布,两三瓶药膏散落着,正大光明的露在外头。江胥不由得面上泛红,赶忙退开两步将人让进里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方才……”
她话没说完,这丫鬟笑着摇了摇头,温声宽慰道。“胥儿姑娘不必解释许多,方出了这事,你们戒备些反而才好。”江胥自从来到这地方,还真没碰到过这般温和宽宥的人,一时就有些哑口无言,只会笑着点头了。
这丫鬟倒也知道规矩,她婷婷袅袅行至桌前,翘着尾指动作娇俏地将那瓶瓶罐罐捡了出来,一瓶一瓶妥帖地摆放好了。接着,她仔细瞧了瞧那桌子,还又伸出手去把外头的伤药又推了推,这才笑着转过身来,冲吴易奚行礼问安。“见过三少爷。”
吴易奚便点了点头,他本就不必冲个丫鬟回礼,起不来身倒也没什么所谓。不过这男人向来谦和,还撑着身子冲那丫鬟点了点头,温声道。“麻烦姑娘送药了,还请帮我带话,多谢大哥大嫂照顾了。”
那丫鬟闻言,眼底都浸着笑意。她瞧着是个温情宽厚的,不过到底年纪不大,性子还带些跳脱。如今瞧见吴易奚这般宽和,就忍不住出言笑道。“这可算不上麻烦,原先夫人的意思,可还要我为少爷您上药呢。”
这话说着,她就转头看向江胥,神情之中找不出半分挑衅,纯然都是促狭玩闹之意。“不过我瞧着胥儿姑娘在这儿,这事怕是轮不到我。”
这玩笑既能拉近关系,又不至于太过僭越。江胥哪里能为这事生气?是以她同样带了笑意,就理所应当地点头应和道。“姑娘说的不错,我哪里能让你瞧了我家少爷的身子?”
那丫鬟眼底笑意愈深,却是知礼懂事的很。当下连点眷恋的意思都没有,开过玩笑就福身行礼,神色也正经两分。“那就多谢三少爷和姑娘体谅,我这便告退,回去传话了。”
被这么一逗,吴易奚心情也不由得好了两分。闻言就颔首应下,语气也是温柔和缓。“还是多谢姑娘了。”
那丫鬟就点了点头,却是不再应声,挎着那放空了的竹篮就从江胥身侧擦肩而过。她脚步轻快,还笑着冲江胥点了点头。
江胥对这姑娘也是颇有好感,她稍稍迟疑一瞬,瞧着那烟黄色的背影迈过门槛转出了门,就踌躇一瞬,冲吴易奚看了过去。
两人早已互相熟悉了解,江胥这般纠结的神情吴易奚哪里能看不出来?他对江胥向来宽厚,不过是想与个丫鬟交谈几句,吴易奚自然不会阻拦。是以这男人就露出个笑来,冲江胥点了点头。
这应答便已经足够了,江胥拎起裙角迈开步子,三步并做两步就跨出了门槛,平日里装出来的那点大家闺秀一般的持稳沉静,此时都被丢到了脑后。吴易奚也是无奈,这男人放松了身子叹出口气,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时,吴诚就僵硬着身子往桌边挪了挪,伸出手去想握那药瓶。不过他手指都还没能触上那瓶上青花,吴易奚阖上了眼,慢悠悠地开口道。“不必了。”吴诚就是一怔,活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包的小学生似得,那手收了回来,就攥紧了裤脚,手足无措的模样。
吴易奚倒也不做宽慰,只声线平缓的解释道。“胥儿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这事让她来做就是了。”吴诚就露出恍然的神色来,可那出口的话却让吴易奚又是惋惜又是无奈的一叹。只听着半大的小伙子一本正经地缓声道。
“原来如此!胥儿姑娘是女子,性子又稳,做这事确实是比我要稳妥许多。少爷所言甚是有理。”吴易奚抿了抿唇,脑袋一低,也懒得跟这书呆子解释什么正儿八经的原因。
不过他脑子里头过上一遭的功夫,那耳朵尖就已经红了个透彻。吴易奚轻咳一声,眼都不抬,就随手冲着吴诚摆了摆手,催促道。“好了,还不去做你自己的事?偏要待在屋里,方才大房来人,又无人通报了。”
这吴诚就是一根筋的脑子,吴易奚怎么说他怎么信。这话一出,吴诚不疑有他,猛力点了点头,就迈着大步跨出了门,还左右猫了两眼,没瞧见江胥的人,这才反身回来,将那两扇雕花木门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那点光线在面前缓缓缩小,拢成一束,最后又尽数隐于暗淡。吴易奚趴回床榻上头,稍稍动了动身子,就觉得后头伤口撕扯着一阵细密的刺痛。
这男人探出口气来,将那视线投向了落着光的纸窗。
再说江胥那头,那丫鬟竟然也是个跳脱性子,出了三房大门,瞧见四下无人,这姑娘就挥舞着那竹篮,竟在林间小道上头蹦跶了起来。
江胥紧跑两步跟在后头,一时就有些哭笑不得。她清了清嗓子,扬声唤道。“姑娘!”
那女子恍然惊觉,就生生顿在了小道中央。江胥就看着她缓慢僵硬的收回脚来,那双绣花布鞋又被遮盖在裙摆底下。接着,这丫鬟复又将竹篮挎在臂弯,抬起纤细的手臂将散乱鬓发拢在耳后。
不过片刻功夫,就从个活蹦乱跳的丫头,扮成了那个神情温和,性格沉静的温婉女子。这丫鬟转过头来,颇有些尴尬地冲江胥笑了笑,缓声开口道。“不知姑娘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