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胥还没来得及往里头走上两步，书架后头就转出两个文人，看向江胥的神情满是钦佩。甚至于这二人还向着吴易奚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的模样，就差把他当书院的先生供着了。
吴易奚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倒是跟着回了礼，可直起身来瞧着那两人眼中的敬重和佩服，着实是有些迷茫。
这书斋是老板的地盘，瞧着人是不少，可偏偏脚步声都放的极缓，仔细听来只有行走之间衣料摩擦的声响，连细微的交谈声都听不着。
这两个文人也是如此，行过礼后转身便走。紧接着，吴易奚与江胥两人经过的书架，若是有人在读书，就会露出与那先前两个文人如出一辙的钦佩和惊愕神色，接着就是行礼。
江胥就怔了怔，迟疑着看向吴易奚。“这……”
吴易奚也是迷茫居多，他皱了皱眉，缓缓摇了摇头。
这么绕了两圈，吴易奚可忍不住了。他皱了皱眉，看向跟在后头的老板。这年文人却是始终瞧着江胥，那慈祥和蔼中又带着自豪的神色，活像是瞧见了自家学业有成的闺女。
吴易奚抬手，虚拢着拳头搁在唇边轻咳一声。“李兄。”
这老板才恍然回过身来一般，笑着看向吴易奚。“哦？吴老弟什么事啊？”
吴易奚环视四周，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方才离开的那文人，低声道。“这是……”
他话也不必点名，这短短两字已经足够李老板反应过来了。这中年文人就笑笑，一并压低了声道。“江胥姑娘舌战群儒，将两个文人辩的哑口无言的事可已经传开了。他们不过是心生钦佩，想来瞧瞧这奇女子罢了。”
这话一出，江胥面色通红低下了头。她轻咳一声，倒也知道书斋的规矩，声如蚊呐一般。“老板过誉了。”
李老板笑着摇了摇头。可吴易奚心中的疑惑是半点没少，他皱了皱眉，低声道。“那他们来瞧胥儿，为何要冲我行礼？还是那般……那般……”
吴易奚目露迟疑，李老板却是语气豁达地道。“看着那般钦佩？”
吴易奚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李老板目露笑意，略显促狭的冲吴易奚挤了挤眼睛，笑着道。“你想想啊，虽说不大好听，但这诸多文人对女子的映像还都是怨天尤人，软弱无能的。”
说着，这李老板语气一顿，先转头安抚地瞧了瞧江胥。江胥及赶忙摇头，面带笑意，瞧着倒是没什么不满的模样。李老板就放下心来，接着道。“如今突然出了这么个奇女子，她这一身学识是从何而来呢？”
吴易奚闻言恍然，可他面上却无半点骄傲之色，反倒尽是羞愧。李老板见他这般模样，也是目露诧异，迟疑着道。“这，这是怎么了……？”
吴易奚就扯了扯嘴角，颇有些尴尬的模样。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手中空荡，再一低头，就瞧见那平日里绝不离身的折扇正被江胥握在手中。
那纤细白皙的手掌握着古朴的红木扇骨，衬得那双手越发的白嫩。吴易奚神色一顿，竟觉得心底那股烦躁之意淡去两分，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竟是没开口再将那折扇收回。
吴易奚握着腰间玉佩，嶙峋纹路就刻在掌心。那冰凉触感激得吴易奚头脑一阵清明。他勾起唇角，笑容之中竟带着两分自嘲。“李老板有所不知。”
他这话明明是向李老板所说，可那视线却偏偏是看向江胥的。眼底的温情和笑意，就从那眼角眉梢之中透了出来。江胥只一仰头，瞧见的就是这般冰山解冻春暖花开一般的模样，她先是一怔，接着面色绯红，稍稍低头移开了视线。
吴易奚唇边笑意愈深，语气也极尽温和。“胥儿这一身学识，并非全然来自于我。”
李老板就站在一边，瞧着这小两口互动，竟觉得自个儿那颗心也化作了春水一般，温和荡漾。不过听到吴易奚这话，可就将他生生扯回了现实。这中年文人眉头一皱，目露惊异。“怎么，还能是生而知之不成？”
没成想吴易奚竟还真的点了点头，神情瞧来不似作伪。他低笑一声，无奈道。“我倒是觉得，胥儿当真是生而知之。”
吴易奚目露怀念之色，低声道。“我只教过她识字，那些个句读也好，释义也罢，都是胥儿自己的见地。”
“嘶……”那李老板几乎倒吸一口凉气，神情之中尽是不可置信。他指着吴易奚，只是太过惊愕，倒没什么冒犯之意。“这这这，吴老弟你可框我吧！哪儿有这等妖孽的……”
他说着，话音却是越来越低。吴易奚神情坚定，没有分毫动摇之色，就那么瞧着李老板。这李老板只觉得心中那点坚持摇摇欲坠，最后挣扎似得低声道。“不会吧？”
吴易奚却是摇了摇头，沉声道。“会。”
不过见李老板这般情状，吴易奚也是目露无奈，低声叹出口气。“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如您一般。”说着，吴易奚低笑出声。“胥儿虽是认不全字，却能在听到论语之时提出一针见血的建议。就是对那些个文章注释，也是鞭辟入里。”
“至少那些释义，我查阅古籍，也从未曾见过。”吴易奚自嘲的笑了笑。“我的水平，您也是知道的。我若是能教的出胥儿这般的学生，还能愁考不上个举人？”
这话一出，李老板自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了。不过他看向江胥的神色，就不只是慈祥自豪了。那双瞧着就满是正气的眼中充斥着怜惜和无奈，他看了江胥半晌，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为何不生个男儿身啊。”
这话说完，李老板自己先摇了摇头，温声解释道。“我可不是瞧不起女子，不过你这一身学识，却不能参加科考，无用武之地，着实可惜，可惜啊……”
李老板长叹一声，半晌都没再开口。吴易奚闻言，也是目露两分叹息之意。倒是江胥，心中半分忧虑都无，她抿了抿唇，颇有些疑惑似得瞧着这二人，低声问道。“难不成读书学文，就只有科举这么一条路，才算得上是有用武之地吗？”
李老板目露疑惑之色，就叫江胥抬眼看向吴易奚，神色温和又带着两分古灵精怪的俏皮。她勾起唇角，笑着道。“我瞧孔夫子，可是一生都没参加过什么科考。可他坐下七十二贤人，却将孔夫子的名号传承至今。”
江胥笑了笑，悄声道。“难道能说孔夫子他老人家，那一身学识无用武之地吗？”
“这……”李老板目露恍然，他来回踱步，在那书架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头绕了两三个来回，这才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压着声道。“说得好，说的好啊。不亏是江胥姑娘，鞭辟入里这词可当真是名副其实了。”
江胥有些不好意思，她耳尖泛上绯红，却是固执的没有低头，定定地瞧着吴易奚。
李老板见此情状如何还能不懂？他无声地笑了笑，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就悄无声息地从那书架间的缝隙中离了此处，将这静谧安稳的地方留给了这对佳人。
吴易奚神情温和，瞧着江胥的眼神似是一汪春水，几乎要把人腻化在里头。他勾起唇角，缓缓摇了摇头。“那自然不能。孔夫子所处之时代并无科举一说，但他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也未我后世开了先河。”
说着，吴易奚哪里还能不明白江胥的意思？他笑了笑，低声道。“孔夫子这一身学问，甚至比科举入仕，还要更令人钦佩。”
江胥就也笑出了声。她抬手捂着粉嫩的唇瓣，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灵动的光就在眼底雀跃。她仰头瞧着吴易奚，低声道。“我身为女子，不能科举入仕，那便将这一身所学都交由少爷如何？”
吴易奚虽然早有预料，可当真听到这话，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他呼出口气，抿了抿唇，几乎又下意识地去寻那折扇了。
可江胥却接着道。“不知少爷有没有听过那么一句话。”江胥笑着，语气沉缓，似是盛世画卷随着她的话在吴易奚眼前铺展开来，波澜壮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江胥眼底洇出泪痕，一双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亮的惊人。她抿了抿唇，低声道。“这是我对少爷的期许，还望少爷一身所学，可为万世太平之始。”
吴易奚觉得喉咙一阵干涩，无形的重担压在肩头一般，沉的喘不过气来，却又不由得令人斗志昂扬。他勾起唇角，笑容有些僵硬，可神色却坚定。“胥儿放心，我自当竭力。”
江胥却是轻咳一声，方才那点惊人的气势霎时消弭无踪。她仰着头伸出手去，小指与吴易奚的指头勾在一处。
“那我们就说定了！我教少爷通晓书中深意，少爷来教我识字。”
吴易奚神情温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