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奚这般理直气壮的去了，苏锦翠和吴玉川还真不好给这两个人拒之门外，下人跟着去后头准备晚饭，江胥红着脸，被苏锦翠迎进了书房的门。
比起江胥的羞耻窘迫，吴易奚就要坦然的多，甚至就连苏锦翠也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她瞧着江胥那通红的面颊，就笑着道：“害什么羞，易奚说的也没错，你们过来只当自己是小辈就行，有什么可推辞的？”
江胥到底还是面皮薄，就是对苏锦翠，也很难拿出那般理所应当的熟稔姿态来。听了这话江胥就只能无措的连连点头，一边跟着吴易奚迈进了书房的门槛。
吴玉川的书房与江胥上次离开之时也没多大变化，书桌跟前仍是搁着另一张座椅，上头铺了两层软垫，绣工和模样都是一顶一的好。
苏锦翠挺着个大肚子，吴玉川自然不能让她取招呼吴易奚和江胥二人。
方才进门，吴玉川就已经起身相迎，还从一边拽出了两张座椅来。吴易奚也不客气，就牵着江胥入座。眼瞧着江胥盯着吴玉川的动作看了半天，两个男人没什么反应，可苏锦翠却是笑着道。
“到底是书房嘛，里头东西重要着呢，有时候不方便下人进进出出，也就只能事事都亲力亲为了。”江胥一听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就点了点头应下，可等苏锦翠这话音落了，却是无人再挑起话头来。
吴易奚是将这主导交给了江胥，他自个儿坐的也稍稍靠后些，此时正瞧着那桌上摆放的青花瓷瓶研究。
江胥觉得方才沉默着冲苏锦翠点了头，蓦然就跑去找吴玉川搭话显得有些刻意，一时没来得及开口，再想出声时这书房的气氛就已经沉了下来。
他们两人沉默倒还情有可原，可向来长袖善舞的吴玉川偏偏也沉默是金。这男人将一支墨笔架在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竹制的笔杆，那双眼睛垂的很低，半点儿神情都未露。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哪怕是吴易奚丢觉出异样来，苏锦翠迟疑着瞧了江胥两眼，正欲开口询问便被吴易奚的声音打断了。
这男人半点儿没能接触到书房里头的滞涩气氛，只诧异地开口道。
“胥儿你不是要问那账本的问题吗，怎么到了大哥这儿反倒不说话了？”吴易奚算是给了江胥个台阶下，江胥闻言便恍然一般抬起眼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劳烦大少爷了，我对米行的账目算法有些不明，想要讨教一二。”
这话音一出，似是屋里的气氛便活了过来，苏锦翠唇角含笑，将一盏清茶搁在江胥手边。吴玉川似是早有预料，他稍稍颔首，便半点疑问都无，分外肯定的道：“江胥姑娘是觉得那算法与你的记账法子不合吧？”
该说不愧是吴玉川，早在江胥反应过来之前就看清了可能的问题，得了江胥应和，这男人便从那桌上取来一叠宣纸，妥妥当当的摊在江胥面前。也不过一眼，江胥便被那东西黏住了眼睛似得，半天都移不开视线。
吴玉川倒也不出言催促，他探掌端过苏锦翠倒来的茶水，无声的抿了一口。吴易奚瞧着好奇，悄无声息地探头过去猫了一眼——只见那宣纸上头用蝇头小楷计满了数字，偶尔一两个文字还是日期。
吴易奚不过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这几日米行账务进出的誊抄本。
这么一瞧吴易奚便觉得头疼，这男人赶忙移开视线，似是手里那杯盏有什么精美的雕花文书一般，眼睛一低盯死了不放。
吴玉川对自己这弟弟早有了解，也不逼迫他去看自个儿毫无兴趣的账本，只将视线维持在一个心知肚明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程度，不动声色的关注着江胥那头的动静。
眼看着江胥一目十行的看过了一页，吴玉川神情和缓，悄无声息的伸出手去，又将那第一张纸按了回去。
还不等江胥目露疑惑之色，就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宣纸上头点了一点，明摆着是指点之意。
江胥就赶忙低下头去，却见上头落了两个总计，她眉头稍稍一皱，接着便又将方才笼统扫过的目录看了一眼，一时只觉得醍醐灌顶，眼前骤然清明起来。
江胥那双眼睛都是一亮，在那夜色只中宛如璀璨的星子一般，她猛地抬起头来，眼底尽是欢悦，那双樱粉色的唇瓣稍稍开合，吐出的就是银铃般的话语，可此时江胥对上的偏偏就是吴玉川。
这男人自个儿心底还有愧，哪里敢和江胥对视？眼看着江胥就是明白过来，吴玉川也知道江胥那脑子有多灵便，就也不费心去考较。
这男人摆了摆手，将江胥还未出口的话语轻易打断：“既然江胥姑娘已经明白过来，那也就不必我再一一道明了吧？”
江胥闻言便狠狠点了点头，她靠着自个儿看明白了症结所在，那点兴奋劲还没过去，就脆生生地道：“我听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今日才是头次觉出好来。”说着，江胥就忍不住又低下眼去，将那两张白纸黑字的账目翻来覆去的瞧，似是想从上头看出朵花来一般。
就连吴玉川也不知自己此时是个什么心思。他一头觉着对苏锦翠有愧，恨不得再快些将江胥和吴易奚打发出去。可另一头又实在是舍不得，竟似是想多听听江胥那夜莺啼鸣一般的清亮声线，这男人沉默片刻，低声赞许道。
“到底还是江胥姑娘思维敏捷，触类旁通，不然如何能靠着这账本就瞧明白道理？”事实也如吴玉川所愿，他这话出口，江胥那面颊边泛了红，透出两分羞涩之意来，只见江胥轻咳一声，声若蚊呐般的道。
“还是您给的太多了……”说着，江胥便将那账目往前头推了推，有些迟疑的道：“这可是店铺的账目，哪里能这么平白无故的给人看呢，这一季的盈亏收支，我可就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了啊。”
吴玉川闻言却是无所谓似得笑了笑，他将那茶盏搁去一边，转而将那账目接了过来：“这账目留着，就是等着给你看的。”说着，这男人竟是半点迟疑都无，随手就将那两张写满了字的宣纸撕成了碎片。
江胥阻止不及，只能瞪大了眼睛听吴玉川笑着道：“更何况胥儿姑娘本也不是什么外人，自家的米行，这账目说看也就看了。”这话说到一半，吴玉川就笑着瞧了后头的吴易奚一眼，倒是无人看出破绽，只当他是对着这对小情侣打趣——
吴易奚还低了低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此时倒难得瞧出连根前些日子的憨厚来。
可只有吴玉川自个儿知道，他这话出口，面上瞧着是一本正经，可心口却似是给谁挖去了一块儿，空落落的难受的很。
江胥就坐在他身侧，吴玉川心底又是窃喜又是羞愧，更何况他只要稍稍一抬眼，就能瞧见苏锦翠挺着大肚子坐在后头，眼底含笑的望着这边。相对的矛盾感几乎要将吴玉川的心都撕成两半，他近乎仓皇的移开视线，僵硬的露出个笑来。
“这账目不能再给别人看了，还是撕了安全些。”江胥直觉哪里不太对劲，可她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异样之处，只能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吴玉川便呼出口气来，他探掌从那桌上取过纸笔，一边低头落笔，一边放缓了声音道。
“在县城里头有位先生……”吴玉川才刚开口，语气就是一顿，似是思索了片刻，却也没找出设么合适的称呼来，只能摇了摇头将错就错，索性接着道：“他与数术一道颇有些见地，不论是多么复杂的数字，都能片刻功夫算的明明白白。”
江胥闻言便点了点头，同时在心中暗道：“哦，数学天才嘛！能过了吴玉川这关，想来水平也是说的过去的。”
她在心底暗自品评，耳边的话也是半点儿没落下，就听吴玉川接着道：“日后你要自己做铺子经商，无论是算什么账本也好，算各类费用也罢，这么个人总是用得上的。”这话倒是在理，江胥颇有些期待的瞧了过去。
就见吴玉川吹干了那纸上的墨汁，将那一小节宣纸递了过来，吴玉川字也写的俊秀工整，却是比他的人少了一分傲然。江胥将那上头的地址瞧了又瞧，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而去看向了吴易奚。
吴易奚早就注意着这头的动静了，普一察觉江胥的视线，就转过眼来瞧上一眼。
他对县城还算熟悉，就稍稍颔首，对江胥温声道：“这地方就在城南，与我们的宅子也算不上远。”
与吴易奚而言什么地方都不算远，江胥暗自腹诽，却是并不出言辩驳，只乖巧的点了点头应下。
吴玉川瞧着还是一副温和宽厚的模样，可那双手已经在桌下攥成了拳头，修剪圆润的指甲刺进掌心，也半点抵不过心口泛起的痛楚和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