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陪嫁庄子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住,不过是出于置地的习惯,买来就放在那儿罢了。
所以庄子上就连佣人也没几个,大猫小猫三两只的,也就能顾上平日里的洒扫采买。
吴易奚和江胥冷不丁一来,庄子上半点准备都没有。原先的厨娘家里出了事,昨日才刚走。就剩下个负责洒扫的老婆子,还是老眼昏花,连菜都快分辨不清了。
江胥看了老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先扯着吴易奚出了门,才偷偷摸摸絮叨了一句。
“她这样,平时是怎么扫地的?”
吴易奚就低低哼笑出声,也学着江胥的模样,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年纪大了,其实你当着她面说,她也听不到的。”
江胥就觉得脸上实在是烧的慌,甩开吴易奚跑前头去了。
可民以食为天,庄子上没人,还能饿上一天不成?
江胥只能认命下厨。
好在庄子里大多是有自留地的,虽然每种什么珍奇瓜果,只简简单单做上顿饭,材料也算齐全。
想到庄子里还有个几乎掉光了牙的老太太,江胥就先把手里的什么丝瓜白菜都塞给了吴易奚,自己提起裙角,迈进了鸡圈。
吴易奚捧着那菜,灰尘泥土沾了一身也顾不得,赶紧往前走了两步去看江胥,还扬声唤她。
“胥儿,胥儿!你干什么?”
江胥刚进了鸡圈,就把里头安安稳稳窝着的一窝老母鸡惊了起来。这家里养的鸡又飞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扑扇着翅膀,一边“咯咯”乱叫,一边满地地窜。
江胥哪儿干过这事,被鸡毛糊了满头满脸才反应过来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她一边在鼻子前边扇风,一边扬声回答。
“我想给大娘做个蛋花汤——”
这么一喊,还被那鸡的绒毛呛着,一边咳嗽一边“呸呸”两下把那柔软绒毛吐了出来。
吴易奚看她猫着身体往鸡笼跟前去,也不由捏了把汗。
好在这鸡早被庄子里的人养熟了,估计庄里厨娘也没少来摸过鸡蛋。江胥提心吊胆地伸出手去,那鸡非但没有护着自己的蛋,反而还给江胥腾出了地方。
江胥这才放下心来,也没太贪,摸了三颗还温温热热的鸡蛋就出了鸡圈。
不过她迈出栅栏,就瞧见吴易奚捧着蔬菜强忍笑意。她皱了皱眉,顺着吴易奚的视线摸去头上,果不其然扯下了一小片雪白的绒毛。
江胥咬了咬牙,面色通红。吴易奚也没落井下石,清了清嗓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得。
“走吧?”
江胥就捏着那两个蛋,回头狠狠瞪了鸡圈的老母鸡一眼。那鸡像是也感受到了江胥的杀气,咕咕叫着往后缩了缩脖子。
时候倒是还早,江胥就回屋重新梳洗过一遍才回到厨房。就看到吴易奚脊背挺得笔直,站在厨房外头。
江胥神色疑惑,等她都迈进厨房了,这男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像是就打算在这儿看她做饭了。
“少爷怎么还不进来?胥儿这还需要您帮忙烧火呢。”
江胥没想到吴易奚听了这话,跟碰到什么洪水猛兽似得,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万万不可!君子远庖厨,我身为文人,怎么能进厨房呢!”
看来这书呆子死读书的毛病又上来了。
江胥没忍住叹了口气,把手里洗了一半的菜又扔回了盆里,站直身子。
“古语有云,修身齐家。少爷莫不是当这修身就是读圣贤书了?”
吴易奚皱了皱眉,反问道。
“难道不是?”
江胥就摇了摇头。
“您想,郦道元著《水经注》,李时珍过写《本草纲目》。徐光启先生还有著作《农政全书》。您觉着这几位可算是君子?”
吴易奚点了点头,声音朗朗。
“能为这天下民生作出贡献,当然是君子。”
江胥就笑了。她手上还沾着水,就把手背在身后,凑去吴易奚跟前。
“那若是胥儿寻一本《本草纲目》来,少爷看得懂吗?”
吴易奚低头,面前就是江胥娇俏的笑容。他愣了愣,耳朵也不由有些发红,迟疑着摇了摇头。
江胥就接着说道。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书可不是读过就行的。您只有体验过民生,才能读好书,才能做个好官。不然不就是那何不食肉糜了吗?”
吴易奚听完也觉得醍醐灌顶,狠狠点了点头。
江胥可算是把人带进了厨房,不由松了口气。多个人帮忙,她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不是?
可等吴易奚拿起了干柴,江胥才知道一个从没进过厨房的人有多可怕。
“烧火?”
吴易奚说着,就去厨房角落里捡起了干柴。江胥分外满意,拿着个小棍先把灶台里的柴灰拨开。
这时候都有在灶膛里头留火种的习惯,好方便下次烧火。江胥往里头一瞧,果不其然,在黑灰底下有一点点发红的地方。
就等吴易奚的木柴了。江胥摩拳擦掌,就看到吴易奚从她身边过去,把一根小手臂粗的柴火扔进了灶膛。
“你做什么!”
江胥吓的几乎要蹦起来,赶忙把那柴火从里头扯出来。好在她反应够快,里头的一从小火苗还没被压灭,只不过浓烟已经冒了起来,呛得两人都是好一阵咳嗽。
江胥呼扇着风,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一扭头就看到吴易奚脚边隔着一大把的木材,都是削得平平整整,足有人手臂粗细。
江胥就叹了口气。
“您可别动那火!”
她交代一声,自己去后头捡了两根细薄的木片回来,好做引燃。
吴易奚也反应过来做错了事,当真是一动不动,木雕似得杵在原地。江胥也顾不得他,先探头吹了吹气,看那火苗有了往上的苗头,就赶紧把木片丢进里头。
接着,江胥就发现吴易奚也趴了下来。
“怎么……?”
她还以为吴易奚是好奇想看,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吴易奚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往里头狠狠吹了口气。
这下可好。吴易奚半点劲都没留,里头烧过的草木灰尽数荡了起来,扑了趴在灶膛口的两人一头一脸。
好在两人反应都不算慢,当下就闭眼躲开,才没被灰尘落进眼睛里区。
江胥觉得自己那四十米大刀是收不住了,她攥着拳头,一忍再忍,才控制住自己没向着这三少爷咆哮。
她扯起嘴角,那表情称得上是皮笑肉不笑的规范模板。吴易奚原本看她满脸黑灰还有些想笑,这一下也被镇住,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江胥就往前两步,推开了门,语气不容半点回旋余地。
“您还是请吧,三少爷。这小门小户的伙房禁不住您折腾。”
吴易奚尴尬地轻咳两声,乖乖低着脑袋被赶了出去。
马上就是饭点了,江胥也顾不上收拾仪容。趁着捣乱的出了门,她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一顿午饭。
四菜一汤,还色香味俱全。
等她把饭菜端出去了,就往吴易奚跟前一座,故意嫌弃道。
“吴家的三少爷,倒是日日读书作文,可最后竟然是连个火都烧不起来。”
吴易奚低了低头,没好意思说话。江胥就接着道。
“如果有一日,落到了无人帮助的地步,您这远庖厨的君子,是打算喝西北风过活?”
说着,江胥盛好了汤,闻了闻那清淡的香气。
“还是您打算给灶台讲讲道理,好让它给您做饭?”
吴易奚轻咳一声,摇了摇头,声音还是很低,像是分外尴尬。
“我知道胥儿的意思……日后我也会学着做些事的。”
江胥这才满意,不再出言讽刺,接过碗来也给吴易奚盛上满满一碗的汤。
就此事之后,吴易奚确实改变不少。先是洗衣,接着就是做饭。吴易奚瞧着那盆手足无措,半天了才在江胥鼓励的目光下下手去揉。
“再加些水,少点!”
吴易奚就拎着水瓢,小心翼翼地倒了些水进去。
不过吴易奚的手本来就生得好看,结实又修长,趁着那面团更是鲜亮。等那一坨面可算是揉到光滑了,江胥才看到吴易奚额头上都满是汗水。
江胥哪里见过揉个面能把自己揉出冷汗的人,一时不由得轻笑出了声。就取出手帕来,踮着脚给吴易奚擦净了额头汗珠,一边轻声夸赞。
“少爷不愧是读书之人,学这些杂活也是快得很。”
吴易奚就笑,一双如画的眼睛里尽是光亮。他声音还有些哑,不过是半点不影响那金玉相击的音色,反倒还添了两分性感。
“能得胥儿一句夸奖,竟然比我当年头次会背《论语》还要开心些……怎会如此。”
吴易奚似是自嘲地摇了摇头。
吴易奚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这话却让江胥心头一跳。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思索,就有庄子上回来的仆人来报了。
“三公子,胥儿姑娘。吴家来了信,说是大公子夫妇已经到了,让二位早些回去。”
吴易奚就笑着摆了摆手。
“原来是大哥来催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江胥的思索,吴易奚也是叹了口气,扭头去瞧了瞧桌上的那个面团,看着恋恋不舍一般。
江胥就笑出了声。
“不碍事的,我们用过午饭再出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