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强此刻方才觉得自己似乎着了道。
与其说是蔡绦为宋强引荐关系网。不如说是宋强成了蔡绦拉拢他人的一副牌!
那个叫刘锜的年轻人问宋强是否愿意从军,一下子就把宋强逼到了墙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宋强绝对不会说愿意从军的。当着一位老将军,还有一位当朝太师儿子的面说愿意从军,这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给圈定在军中,还是远离中枢的边军之中!宋强最引以为傲的经济优势和技术优势就等于废了!到时候又能有谁愿意追随他做出一番事业?更不要说宋强还妄图扭转十年后的那场浩劫!
但如何委婉的表达自己不愿从军的意愿,同时又能不得罪这包间内几位政军两界背景深厚之人?宋强此时真想把邓肃拉过来做挡箭牌。他不过是掌握了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的后世普通人而已。要论勾心斗角可真不及眼前这些个玩权谋的真·祖宗级人物啊!
宋强决定还是赌一把了!他赌的就是蔡绦对自己必然有所求,而蔡绦所求之事就是让自己跟那刘仲武建立起某种联系!
宋强朝询问自己是否愿意从军的刘锜抱拳施礼后,却转向了刘仲武问道:
“方才听闻刘将军自西北而来,可是在西北一线抗击西夏?”
刘仲武瞅眼发问的宋强,又瞅了眼蔡绦。没从蔡绦脸上看出任何提示之意。于是点头说道:
“正是!某自熙宁年入伍戍边至今已有四十年,虽未曾封狼居胥再造骠骑将军之不世之功,却也兢兢业业拒敌于大漠草原之上,力保关中门户不失!”
刘仲武所言也算得上是据实而报,并没有用多少浮夸的修饰之语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可能是因为蔡绦在旁,他也吹不起牛的原因吧。
宋强还是对这位能在边疆坚守长达四十年的老将军感到由衷的敬佩。能安于西北苦寒之地常驻多年,没有被大宋内繁华奢靡迷了心智,至少也说明这刘仲武却有大宋朝多数军人所不具有的坚定毅力。
“刘将军高义!宋某万分敬佩!西北苦寒,将军与众将士饱经风霜摧残无怨无悔戍守边关,宋某钦佩至极!不知将军在边关镇守之时缺乏何种物资?若是我能提供一二,决然不会赚取将军一分利钱。只做身为大宋子民为我大宋将士尽一份应尽的情谊。”
刘仲武听宋强所言似乎愿意为其提供物资上的支援,眼睛为之一亮。
“宋义士不是京城人物吧?不知现居何处呢?又是做何生意的?”
不怕那刘仲武开口要,就怕他不感兴趣。宋强刚要开口自我介绍,却被一旁的蔡绦抢了先。
“将军明鉴,这位宋义士本是京东西路东平府宋家庄的一位豪绅。去年作出一种名誉天下的玻璃制品,想必将军也是有所耳闻的吧。此后这位宋义士再接再厉,又创造出一种手工皂,也是一时间令天下人竞相争抢唯恐落于人后啊!”
刘仲武眼中略有些失望之色,不过碍于毕竟是蔡绦亲自介绍,还是要装出非常感兴趣的模样称赞两句。
“原来是作出玻璃的宋大师,年纪轻轻有此成就倒是殊为难得。犬子如今尚只懂得上阵拼杀,不识礼数与人情世故,方才贸然发问倒是让宋义士见笑了。”
刘仲武还替方才刘锜那一句让宋强颇为尴尬的问话道歉。宋强自然也要承了他的好意。
“刘将军对宋某称赞太重了。大师之称万万担当不起!不过刘锜少将军之言其实未尝不是宋某曾经所想。只因现如今宋某庄上有数万人靠我养家糊口,宋某自感责任重大,故而不能随便应允,也请刘将军,少将军见谅啊!”
刘锜咧嘴一笑从宋强拱了拱手,算是揭过此事不谈了。
然而宋强随后说起的一句话又把刘仲武的兴趣给勾了起来。
“不过宋某倒是愿意跟刘将军做笔生意,让远在西北抗击异族的刘将军与我大宋健儿能过得好一些。”
刘仲武虽然感兴趣却碍于面子没有直接开口询问,反倒是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的另外一位跟在刘仲武身后的高个年轻人对宋强抱拳道:“在下刘锡,还望宋义士相告,如何让我等在那苦寒之地过的好些?”
宋强听他的名字再细看他的容貌确认这刘锡应该也是刘仲武的儿子。
“敢问刘锡少将军,西北何物丰盈却是中原所缺?”
刘锡思索片刻,抬头毫不迟疑说道:“西北盛产而中原短缺者唯马匹耳!”
“没错!”
宋强心里为这位刘锡的反应感到高兴。马匹也正是宋强当下最为短缺的重要战略资源!
“我作出玻璃,手工皂,兼有各种行销天下之商货,最是缺乏承担运送牵引之马匹。若用牛,虽然可托运数量巨大,但速度太过缓慢,对于我商家而言,路途所耗时间越短则收益越大!故而长期以来我都四处求购好马良驹,但苦于我大宋境内产良马地稀少,北方辽地严禁民间私自购马,也唯有西北之地可采购马匹。但苦于一直以来未曾有好的门路,也就始终没有买到什么好的马匹。”
刘仲武初听说宋强是要买马还有些意外。可往后听下去,也觉得他说的却有几分道理。
这经商确实与行军大战有几分相似之处。都对于时间颇为敏感。要经常调集大量物资向缺乏物资之处运输。
骑兵为何如此重要?盖因骑兵机动能力极强,一日一夜之间便可行军数百里之远!这种机动能力对于打击机动能力有限的步兵极为有效,可断其后勤,袭扰歼灭小股侦察部队,令步兵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之中并且最终自行崩溃。
而用上马匹运送商货后,也能更快速度运抵急需某种商货的地区,卖的高价赚取翻倍的好处。晚来的自然就得不到这样的好处。
刘锡听了宋强所言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他的意思。向父亲看了一眼似在征求意见。
若是没有外人在场,刘仲武肯定大手一挥就直接定下此事了。可现在这包间内真正能做主的可并不是他一个戴罪之人。因为高永年身死,刘仲武等西北众将都被雷霆之怒的圣上降罪,险些被罢官夺爵打入大牢。幸亏得侯中书进言,又得蔡太师一番疏通后才得以免于刑罚。
刘仲武还是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介武夫,在比自己小了两轮的蔡绦面前也表现的为其马首是瞻的态度。
而当刘仲武心有忐忑的看向蔡绦时,却惊讶发现蔡绦竟然笑呵呵的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狂喜。
“刘将军,售卖马匹之事虽然明面上我朝廷不许卖给私人。可我也知道许多豪门大户都会在西北采买马匹以作私用。可有此事?”
刘仲武连忙点头答道:“正如蔡大人所言!西北每年向内地卖出数千匹驽马,多是打着各地商会之名,且有官府引荐担保。”
蔡绦又转过头看向宋强,笑道:“我听说宋义士曾办起一个京东路商会?东平府白大人似乎也对其颇为重视,不若就由我修书一封给白府尹,让其为宋义士做一引荐担保。不过是采买些马匹而已,我大宋马政名存实亡人所共知,宋义士买来马匹也是为我大宋存续马匹,平时为宋义士所用,战时则可为大军所征用。由此一来岂不是各方都有好处?”
虽然蔡绦说“平时为宋义士所用,战时则可征用”让宋强心里有些腻歪,但若没有这个条件,恐怕他想要大批量买马的计划也就难以达成了。因而也只能贴着鼻子认下这个条件。还要装出一副自己求之不得的虚伪模样。
“正如蔡大人所言!我采买马匹平时就是为了行商贩卖方便,有马匹车队相助,我每年获利岂止增加一倍?为了保住这些获利,我也会下大力养护好马匹。若面临国战之时,自不用等朝廷征召,我自会向官府上报所有马匹数量,还要另外捐赠粮草以助我朝大军能克敌制胜!”
宋强的漂亮话令包间内的气氛大为热烈起来。
刘仲武也没有再绷着身份不与宋强搭话,反而对他称赞有加。不住称赞宋强年少有为。倒是多少让极少能从自家父亲嘴里听到称赞的刘锡刘锜兄弟俩颇有些吃味。
漂亮话说完,后边当然要进入实质性的讨论了。最关键的就是这交易的方式和金额了。
如今市面上一匹肩高四尺以上的马匹价格都要十贯钱以上!宋强买马除了要作为商队运输,还要秘密组建起自己的骑兵队伍。对于马匹质量的要求自然会更高。肩高一米五左右也就是五尺上下的马匹为优先。而且宋强希望得到未曾阉割的种马,这个价钱自然又要高出许多,没有百贯钱是打不住的。
好在宋强缺马严重,就是不差钱!在谈论采购马匹的数量和价格时,宋强压根就没有跟刘仲武讨价还价,直接报了一个肩高五尺,每匹钱20贯的高价!另外每匹千贯的价格购买十匹肩高超过五尺的种马。
本来做好一番讨价还价准备的刘仲武听到宋强的报价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求证似得与两个儿子询问后才得知他听到的都是宋强亲口所说。而且不同于市面上普遍存在的不足额交易,宋强亲口承诺所有交易都是足额交易,也就是一贯钱就是一千文,而不是通常市面上交易时用770文充作一贯的方式。
这更令刘仲武心中欣喜而又震撼无比。蔡绦这可是为他们刘家找了一个大金主啊!有了这位宋强源源不断供应的钱款,他们在西北边地也能采买足够的粮草器械加强防御。毕竟单靠朝廷供给的那些还不一定能及时送到的物资防备西部强敌确实太过困难。
刘仲武被宋强砸过来的金元攻势搞的不淡定时,宋强又开口了。
“刘将军,我另外有个小小请求。我知西北牛羊数量庞大,而我又极喜好吃羊。京东羊肉不似西北羊肉香嫩美味,这次在汴京我可是大饱口福。因此我想除了马匹外,再多买些羊,另外西北的牛也可以多采买些,我那庄田也急需大量牛来耕种。”
刘仲武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听到原来就是要采买一些牛羊,眼都不眨的直接大手一挥。
“吾还当是何事?采买牛羊本就不受朝廷所禁,西北牛羊之多为亲眼所见实难相信。然而中原地区牛羊之数不甚短缺,故而鲜有商旅去大量收购。若是宋义士愿意大量采买,不仅当地民众会因此而受益,本有些不稳的羌地形势还能因此而得以平复!宋义士此举实为朝廷解忧啊!”
宋强其实倒不是真心为朝廷解忧才想要去采买西北的大批量牛羊。只不过是因为他现在庄上还没有余力去开展大规模养殖。肉食的获取容易受到市场供需短缺影响。引入西北的牛羊后,羊肉可以充作日常食用。牛则除了耕地外,他还准备将母牛集中起来饲养,专门取奶。除了可用来改善庄上孩童的营养,还可以制成各种奶制品同样作为军用。
刘仲武心满意足,宋强也是得偿所愿。两人在蔡绦的牵线搭桥下都感到所获颇丰。尤其是刘仲武,本就对蔡绦有着感恩之念,如今又因为蔡绦的引荐能获得诸多好处,解决西北边军的许多老大难问题。更是大有干脆拜在蔡氏门下的强烈想法。若非还有宋强在场,令刘仲武多少还要顾念一些自己的老脸,否则还真会当场纳头就拜了。同时刘老将军也对年纪轻轻的宋强就能决定这种数十万贯规模的交易感到咋舌。不免心中感叹岁月催人老,又因为与宋强年岁相近的小儿子刘锜如今还尚未有功名得一官半职,一番对比下竟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小儿子的前途。
商谈之事已定,酒菜也陆续上桌。
酒楼特别摆上了玻璃酒杯,蔡绦端起盛满红色西域葡萄酒的玻璃杯站起身,遥敬一圈后一饮而尽。叫了声畅快后说道:
“蔡某生平最喜之事便是文物相敬,官民同欲同求!然世间之事非圣上也有诸多无奈,我更是难以在其中为圣上分忧。但今日刘将军与宋义士相谈甚欢,更难得各取所取皆大欢喜,蔡某心中无比欣喜!今日此间不分文武,勿论官民!吾等皆要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