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酒量,宋强认为在座几人里恐怕也就是行伍之人的刘仲武与他的两个儿子最厉害。毕竟他们长居西北苦寒之地,酒量自然不会小。
可几番敬酒下来,宋强已经脑袋晕晕,刘仲武的两个儿子更是倒在一边睡了过去!刘仲武更是脸颊泛着红光,显然也是酒劲上头了。
倒是那蔡绦面色如常,好似没事人一般!可宋强非常确认这蔡绦喝下的不少于二十杯后劲十足的葡萄酒。看来这人也真是深藏不露啊。
刘仲武如此醉态不见得是他酒量不行。也有部分原因是他太够高兴,喝的有些过于急了。
不过这也难怪。西北边军艰苦世人所知。而且边防要务耗费颇大,朝廷虽然给予大量钱粮但相对于终年征战不休,耗费抚恤数额之巨,朝廷所供毕竟还是杯水车薪。
酒席上刘仲武喝开后也想蔡绦和宋强道出边军征战的艰难。
宋朝西北边军主力虽为各地调拨禁军。可这些兵卒多数都没什么作战能力。让他们在后方守城还能应付,可若是到一线与西夏和吐蕃大军交战,就是一击就溃!
因而宋朝边军主力实则都是当地征召的汉人青壮,以及招募的少数民族青壮。前者为边军力量的主体,后者编成的番军则为最为重要的突击力量。
也正是这样的特色边军结构,确保了西部地区始终能与西夏和吐蕃保持相持状态,甚至多次取得规模不小的胜利。
但是弊端也非常明显。由于是招募之兵,钱粮的耗费远高于朝廷禁军。而且边疆作战又多以守土为要务,实难获得额外收益。朝廷见不到好处,自然不会增加边军的投入。
数年来边军能征善战的番军和主力在长期消耗中逐渐缩减。难堪大用的禁军却始终占据物资钱粮消耗的大头。而这部分的物资钱粮又不是刘仲武这些边军将领可以调运的。
一边是真正能打的部队因为没钱没粮逐渐缩减,对西夏和吐蕃的压迫逐渐减弱。另一边则是在后方的禁军整日里无所事事,吃着最多的粮,拿着最多的钱,却只看着边军在前面拼杀而无动于衷!
酒上三巡,刘仲武平日里压在心里的话也忍不住吐露出来些许。他拽着宋强的手,嘴里喷着浓烈的酒气,眼睛红红的说道:
“宋义士!汝不在边军,不知边军之苦!莫要以为西北边塞牛羊遍地,就以为我边军整日里过的都是酒肉不断的神仙日子!那些牛羊勿论是羌民所牧,还是我大宋边民所养,我等万万碰不得啊!”
“羌民虽时常祸乱边塞,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要率军将其一举清剿。但一则朝廷严禁边军妄开杀戮。再则边军中的藩军多有羌民应募。三则羌民生活困苦不逊于我等!他们又未曾受圣人教诲,不知礼更不知天威!故而越境犯边时有发生!若是这些羌民有一条活路,断然也不会用那粗劣刀弓去劫掠并不比他们过得好多少的大宋边民啊。”
“今日有幸与宋义士相聚,西北之物产得以疏通中原换取钱粮!边民生计有了指望。羌民也不必再为所饲养牛羊无法过冬而犯愁!有了钱粮他们也能造出更好的房舍为牛犊羊仔过冬做准备!非是我酒后胡言,宋义士此举实则为我解了五年之困扰!”
虽然刘仲武说的很是动情,但宋强并没有醉的飘飘然了。他还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根本支撑不起来西北的经济。
他的生意虽然获利颇丰,但花钱的地方同样很多。不说他维持自己规模直奔八千去的护卫队。还有已经选定基础造船基地的建设,就是一个数年内见不到多少回报的无底洞!
原本每月都是收入远超过支出。可自从上月开始向登州以及沂州方向发展后,收支比例已经从顶峰时的10:1,降低到4:1。几乎是断崖式下降了。
宋强这次提及的采买西北马匹一方面是为了降低自己商旅的时间成本,另一方面是准备做二道贩子,要将马匹卖到诸如高丽、东瀛这些地方。尽快展开海外贸易换取他需要的巨额利润。
若没有海外贸易支撑,单靠大宋一隅之地获利不要说一力扭转靖康之耻了,能在京东两路自保都是烧高香!
蔡绦则跟个没事人一般小口喝着酒,对刘仲武不时冒出来的略有逾越之语也没有任何表示。
刘仲武终究是没有敌过后劲十足的葡萄酒,竟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蔡绦招呼酒楼掌柜招呼人将刘仲武与他两个儿子送到客房安排休息。包间内就剩他与宋强两人。
对于宋强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醉酒,蔡绦是颇为满意。这说明他还是知道在重要事情上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只是这酒量还需要继续锻炼。
“宋强啊,我知你是辽地逃来我大宋的。如今还没有表字吧?”
宋强灌了几口浓茶,才算是稍稍解了些醉意。听蔡绦言语间似乎有意给自己取一表字。
若是后世闻名遐迩的大儒或者名臣给自己取表字,宋强肯定是欣喜若狂的。但后世名声极臭的蔡京儿子要给自己取表字,这个就让他有些难以接受了。但形势又让他根本无法拒绝。若是此时驳了蔡绦的面子,恐怕真的难以活着离开京城!
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宋强脑子急转,忽然有了想法。只见宋强一拍大腿煞有介事的说道:
“秉蔡大人,宋强到宋地之前确实尚未有表字。但到了东平府后,倒是约到一位云游四方的牛鼻子老道,在为我算命时我曾向他索要一个表字。还花了我五百大钱!”
听宋强那副好像懊恼上当受骗的模样,蔡绦也有了八卦兴趣,笑呵呵问道:“哦?这倒是那般装神弄鬼的道士常用的手段。说说看,那老道为宋义士取了什么表字?”
“说来也是气人!这老道不问我生辰八字,就问我从何处而来,我如实说了自辽东海上而来,自登州海上而入。这老道收了我五百大钱都懒得费心思想,直接给我取了个出海的表字!蔡大人,你听听,这是个什么玩意!我怎么听怎么觉得那牛鼻子老道在咒我断子绝孙!还出海?怎么听怎么像出家!”
蔡绦闻听宋强之言也是哈哈一笑,想着拉关系为宋强取个表字的想法也就烟消云散了。也不知是调笑宋强,还是当真觉得不错,笑着说道:
“出海,由海而出震惊寰宇,如龙入九天,这个表字倒也不差。”
宋强确实心里咯噔一声。这蔡绦究竟是合意?竟然用龙入九天来比喻自己?是要找茬借皇帝老儿的手去弄死自己么?宋强被这一惊吓倒是弄得醉意瞬间消了七分。急忙装作醉意犹在说道:
“什么龙啊蛇啊的!我倒是觉得这个出海似乎在告诉我要向外争,而不是向内争!我也觉得这大宋朝人太多太挤了,将来要到海外去赚异族的钱,我可是从许多异族商人那里听闻这天下之大百倍于我大宋。如此一来岂不是有大宋百倍之利在外?若我不去争取,岂不是要便宜那些异族?既如此,不如我去抢了异族的买卖,有钱了回馈我大宋,倒也尽我大宋子民的本分!”
蔡绦将手中酒杯轻轻搁在桌上,双眼凝视着宋强双眼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一些破绽。然而宋强出了那表字一事纯属胡诌外,其他关于海外贸易的想法却做不得假,也都是他的真情流露。因而蔡绦引以为傲的看人能耐愣是在宋强这里看不出任何破绽。对他的说法也就相信了。
“我只是外海之大非我大宋可比,未曾想竟然百倍于我。宋强,出海则强。强则兴宋!这个表字倒是恰如其分!以后我就以你的表字称呼了!”
宋强见自己狗屎运的竟然把蔡绦给糊弄过去了,心里大呼万幸。至于蔡绦要怎么称呼自己他现在完全没有意见。
此时包间内没有外人,借宋强之手拉拢刘仲武的事情也顺利完成。蔡绦对宋强的表现自然是无比满意。现在也终于可以对开诚布公的说一些事情了。
“出海,你的宋家庄在京东两路名气不弱,就连我都素有耳闻。我想以你的能力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吧。白时中曾打算谋取你那宋家庄,我也不瞒你,白时中并非自己做出决定,乃是我蔡家之人对其下令。至于是谁你也莫要追问了,知道了对你也没甚好处。好在你能力挽狂澜,集庄众民心力阻白时中,我和父亲得知此时后对你也颇为欣赏,便严令他人莫要再做此等事情。”
宋强倒是不知道白时中原来是奉命而行。只不过哪里是用什么民心喝阻啊,完全是用那火炮的轰鸣声生生把白时中给吓退的。估计他也是碍于面子和担心真的逼反了宋强让自己也没有好果子,于是对此事也就完全隐瞒下来。因此蔡家才不知道白时中退缩的真正原因,只能按照白时中的汇报归于宋家庄上下同心协力的原因。
蔡绦见宋强并没有因为他透露当初白时中抢夺宋家庄之事有蔡家的影响而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继而说道:“若是出海对我蔡家有什么怨言,我蔡绦愿在此向出海负荆请罪!因为蔡家虽然这般行事有违道义,但那毕竟也是为朝廷为我大宋朝考虑!出海可能还不知晓,因为你庄上行销天下之玻璃获利颇丰,已经引得朝中诸多大员上书直谏要将你那宋家庄收归朝廷掌控!”
蔡绦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沓信封扔到宋强桌前。
“此皆为朝堂之上那些被封为忠臣能吏的进言。这些都是我所抄录。若是出海不信,可持此抄录去问跟随与你的邓肃,他自然能分辨真假!”
宋强正随手拿起一个信封要抽出里边的纸张看个究竟。耳边却听到蔡绦提及邓肃,心里一惊抬头看向对面的蔡绦。
“莫要看我!我与邓肃也是有过几面之缘。不久前他抨击朝廷,一口气写了十一首词指责圣上大兴花石纲与生辰纲。圣上震怒剥夺其太学之职。我曾劝过他,但这人能力天下少有!但脾气太臭!能到你那里得一差事不至于流落街头,我也是倍感欣慰。”
宋强收起信件没再当场拆看。反正自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如一会交给邓肃看看辨别真假。
蔡绦看宋强收起那些抄录后没有再多说其他事情,而是站起身似要准备离开。宋强也连忙跟着站起身并对蔡绦抱拳施礼道:
“宋强尚不知该如何感谢蔡大人自我入京以来的帮助!但日后蔡大人若有所求,宋强定然会竭力相助!”
蔡绦闻言笑逐颜开的用力拍了拍宋强合抱施礼的双手。
“我蔡家愿与天下英杰交朋友,并不为有所图谋!出海也莫要记挂担忧!我等皆为大宋效力!大宋强则我等皆能有利可图!莫要学那些满口忠心为国为君,实则自私自利不思为国君分忧的伪君子!那些人看不上我蔡家,又何尝看得上如出海这般汇聚天下之利为朝廷所用的豪商巨贾?”
“出海回东平府尽管放心大胆施为!我已得知你欲买下莱州的海仓、崂山,密州的灵山、登州狗蹲山等地荒滩荒山。收购这些临海之地看得出你也确实谋取出海获利。各地官府我皆已修书在前,出海无需为买地之事担忧!”
蔡绦的话令宋强无比震惊!他万万没想到蔡绦竟然已经把事情都做到前边了!蔡绦所说的那些地方确实是他属意之处。之前也只是跟白时中打过招呼希望能得到。看来白时中确实向蔡家传达了。
不管宋强以前对蔡家恶名有何等看法,至少此时蔡绦还是对他有极大的帮助。当然,宋强也知道蔡绦能帮自己这么大的忙,肯定也会有自己的索求。不然光靠做好人好事可做不到朝中的高位!
果然,蔡绦给了宋强一个偌大的好处后,又说出自己的要求。
“我听闻东平府梁山泺贼盗势大?就是不知出海能否对其加以遏制,至少保其一年内不至于为祸地方?白时中劳苦功高,也该是动一动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