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枷锁
一家四口2025-07-02 21:412,688

“那贼官言而无信,竟言我兄弟二人所捕大虫非是山林中所猎!且放言,需捉活物方能结束吾等役务!”

  “怎的有这事?”

  解氏兄弟中,口才还算清楚的解珍向孙立讲述他们在登州府衙里的遭遇。听罢前因后果,孙立眉头紧皱到一起,两条浓粗的卧蝉眉几乎宁到了一起。

  张四郎方才就已经听了解氏兄弟讲述。此时再听一遍,心里更感愤愤不平道:

  “登州府上下,除了恩公,又有几人能奉公守法,从未欺压我等小民!”

  从张四郎的愤然之色中,看得出来,他在码头的营生,也没少遭受大小官吏的卡要。

  坐在一旁的吕商,虽然也竖耳倾听,但也没有多言。即便是行商多年,所遇到的各种龌龊远飞张四郎或者解氏兄弟所能了解,受制于他商人的敏感嗅觉和身份,断不会随意祸从口出。

  就连前世里一向嫉恶如仇的宋强,虽然酒劲过去了些,脑子异常清醒,但也未出言附和张四郎。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北地逃民的身份。现在自己的身份没有立场去抨击当地官员。只是心里长叹一声,脱口而出:“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忽的感觉有几道目光朝他望来,宋强抬头才发现,一桌人都眼神复杂的望着他。连忙摆手道:“这是我在北地军中经常听我们百夫长说的口头禅,他博识广闻,我也跟着学了些东西。”

  “这话倒是也说透了这世间千百年啊。”吕商不疑有他,真以为这就是宋强在辽军中听闻的东西。倒是对他偶有警世之言感到惊喜。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意犹未尽,似乎还想听听宋强还有什么藏货。

  宋强却决定闭口不言了。原因无他,不想因多言得罪席上的孙立而已。再怎么说,他一个兵马提辖也是七品官了。跟席上的其他人有着身份上天然的隔阂。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必再说什么酒后失言这种屁话了,没人信的。

  反正现在他确实酒上头,就算意识依然清醒,却不妨碍他装得醉成死猪一般。

  而孙立并没有因为宋强的话而有什么异色,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只是低头沉思片刻头,又抬头向解氏兄弟追问道:

  “捉住活的大虫?这是哪个混账主意?汝二人有何打算?”

  解氏兄弟若是有主意,也不会约孙立在此相见了。听表兄有此一问,兄弟俩面色愁苦,解珍说道:“那山中大虫岂是容易活捉的?且那府衙管事的说限期十日内捕捉到活的,吾等才能冲抵入冬后的徭役。家中闲田早已典卖出去,若是入冬还要进京服徭役,娘亲没了我等照料,这个冬天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不待孙立开口,一旁的张四郎已经蹭的站起身,各拉住解氏兄弟的手道:“解家兄弟莫忧!若是真的要去服徭役,汝等娘亲便是我四郎的娘亲!绝不会让老人家冬天受苦!”

  张四郎倒是肺腑之言。

  不过孙立还在这边坐着,自然不会让一个外人介入他们的家事之中。直接压手让张四郎坐下。

  “四郎你且坐下,此事自有我来做主,若需你帮衬时自会找你!”

  既然孙立发话了,张四郎就算有心出头,此时也只能偃旗息鼓。不管怎么说,解氏兄弟都是孙立的亲戚,也确实还轮不到张四郎此时强出头。

  宋强却是有些看不明白了。这孙立与解氏兄弟是亲戚,而且看起来两家的关系并不差。若是孙立靠自己的关系对解氏兄弟帮衬一二也并非难事。怎么看起来孙立脸色好像便秘一般,如此为难呢?

  好在孙立随后说的话,为宋强解了疑惑。

  “这捕捉大虫一事,还是要办,这功劳必须拿到!若不然,汝等二人的匠户转民户之事怕是我也很难说得上话啊!之前使得银子也就砸进水里了!”

  宋强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孙立头疼的是解氏兄弟转入民户的事情。

  不过他似乎也曾听闻,宋朝的户籍管理制度上,堪称华夏古代史上最开放自由的。比如唐朝严格区分的良民和贱民,元明清的军户和民户之间巨大区别等等。不同户籍之间待遇天差地别!而且户籍世袭,几乎无法改变。

  怎么传闻中开放自由宋朝人,也会为了改变户籍而如此煞费苦心呢?宋强甚至想,莫非自己穿越到一个假的宋朝?

  另外这解氏兄弟怎么是匠户?他俩不是猎户么。猎户不是户籍中的一类么?

  心中有疑问,自然要寻求解答。好在宋强有着北地逃民的身份掩护,不了解宋地制度也不奇怪。而走南闯北多年的吕商正是可以给予他解答的人。

  “贤弟初至宋地,对我大宋户籍章程不解情有可原。且听我说来。”

  随即,吕商便将宋地户籍制度特点娓娓道来。

  自大宋开朝以来百年间,有行户、铺户、坊户、机户、匠户、坑冶户、糖霜户、焙户、铛户、糟户、酒户、盐户、磨户、镬户、亭户、染户、药户、花户、菜园户、果园户、茶园户、漆户、炭户、窑户、纸户、船户、舶户、渔户、墓户等等名类繁杂。

  这些编户本并不受到严格的地域和行业限制。流动性要较唐朝,以及前世元明清三朝更为自由。

  但其中行户、铺户、坊户、匠户等却最为特别。原因就是前三者实为商户。即便是在古代经济中高度自由发达的宋朝,商户依旧是社会的底层。即便是他们拥有大量的田宅钱财,也无法改变在社会生活中,处处受限的大环境。

  但是出门的穿衣、头饰,出行的车仗,甚至有些高消费场所都有严格的限制。

  到了徽宗时期,朝廷由于财力匮乏,对商户约束减轻了许多,但千百年来整个社会对于商户的歧视,其实并未有根本改变。

  而另一个千百年来与商户一样备受歧视的难兄难弟,便是匠户了!

  这些有着专门技术,从事手工生产各类金银加工、制作玉器、漆器、造纸墨笔砚、印刷、建筑等工匠户。虽然在宋朝后都一律算作民户的一类,但官府随时将其征差派役,通常都是一些大型工程,甚至是随军制作攻城和防御器械。

  但实际上,这些征召的匠户中,很多人在战争中都被填了壕沟!

  听了吕商的讲述,宋强心里很不是滋味。来自后世的他非常清楚,那些流芳千年百世的工艺品和文物,是无数卑微不被当世所重视的匠人们的创造。

  甚至可以说,中华文明的创造者,并不是那些被捧得贼高的统治者,而是千千万万生活在最底层,靠着仅够糊口的粮食,却创造出璀璨文明的基层劳动者。

  了解了一些宋地户籍的概况,宋强谢过吕商,转而向解氏兄弟问道:“两位兄弟既是匠户,那是做什么手艺的?”

  解珍连忙扭身正视宋强,说道:“我爹乃是铁匠,本为在编官坊制作农具和部分兵器。老去后,我们继承了爹的匠户籍,可我们没有我爹的手艺,所做铁器不合要求,多次被罚。逼得我兄弟二人只得靠山吃山,打猎获取一些肉食毛皮补贴家用,抵扣罚没。今年如若不能改户籍,岁末又要罚没一笔钱财,而且我兄弟二人还要被征派边地充实匠籍!尚不知能否活着回来为我娘养老送终!”

  这下宋强总算明白为何解氏兄弟为何会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响应州府衙门的要求去捉老虎,即便是被坑了一次,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原因。

  也难怪他们会被逼落草为寇。这些没有田产,不识几个字,手艺又难堪大用的匠人子弟,被这个吃人的时代逼迫的,除了破罐子破摔,也很难想到其他的办法了。这是时代置于底层民众身上的枷锁!

  席间静的让人心慌。无论是腰缠万贯,可却始终小心翼翼的吕商,还是苦哈哈出身的张四郎,亦或者有着穷亲戚的七品孙提辖,都沉默不语。

继续阅读:第九章:去捉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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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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