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大总管府。
杨莫林突兀地领着一众残兵败将归来，恰似一道划破平静的不祥惊雷。转瞬之间，繁县、沱江、江源、什邡乃至广都、新都等地，仿若地底下突然涌出一般，大量乱民如汹涌潮水，铺天盖地地涌现。刹那间，整个益州大地，仿佛每一寸土地都被乱民所占据，局势陡然间变得错综复杂，风云变幻。
“这实在是有违常理啊！”益州道行军大总管府内，杨谦双眉紧蹙，手揉太阳穴，满脸的困惑与忧虑，“即便真有乱民滋生，常理来说，也该是从那偏远荒僻之地率先出现。益州，此乃我蜀中最为核心之地，为何反倒率先陷入匪患的泥沼之中？”
“主公啊，此番匪患的根源，实是民怨长久积压，加之粮价虚高不下所导致的啊！百姓们心中的怨愤，已然如那即将喷发的火山，势不可挡。而其他郡县，相较之下，反倒不如蜀中这般严重。或许其他地方也存在乱民，只是蜀郡这边乱民数量众多，消息传递的道路仿佛被无形的大手阻拦，难以顺畅地传达过来。”吴文满脸忧色，长叹一声，恭敬地躬身说道，“主公，如今民怨已然彻底爆发，犹如决堤之水，若再不尽快平抑粮价，恐怕整个蜀地将陷入乱民如灾的绝境，届时，就算出动再多的军队，怕也难以平息这如燎原之火般的乱象啊！”
“这……”杨谦听闻此言，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平抑粮价，这意味着他此前以高价收购而来的粮食，必须以市场价格售出。这一趟下来，可不就是血本无归吗？他心中暗自懊悔，早知道今日这般局面，当初就该趁着粮价高昂之际，卖给那谢荷一些粮食，也好稍微挽回一些损失。可如今要平抑粮价，这简直就如同在他的心口狠狠割上一刀，痛彻心扉。
“诸位对此有何高见？”杨谦思来想去，终究难以做出决断，只得将那充满期待与询问的目光，投向在场的一众世家门阀。抬高粮价，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但要平抑粮价，却绝非他一人之力能够决定。就算他杨谦有心为之，可若手下这些世家门阀不配合，那此事也终究只是镜花水月，难以成功。
“主公啊！”曾令郃亦是满脸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躬身说道，“依在下之见，我等恐怕是落入了小人精心布置的算计之中啊！”
“此话怎讲？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杨谦闻言，不禁一怔，心中满是疑惑。
“主公不妨仔细想想，这些乱民为何会如此突然地大量出现？”曾令郃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邃与洞察。
“大概……是因为粮价虚高的缘故吧？”杨谦心中有些没底，语气也显得颇为迟疑。毕竟，正是由于粮价如同脱缰野马般不断攀升，各大世家门阀才纷纷开始囤积粮食，妄图从中谋取暴利。
“那这粮价又为何会虚高到如此地步呢？”曾令郃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谢荷？难道不是因为……”一旁的刘松波也是眉头紧锁，一脸的困惑。
“朝廷打仗？”曾令郃缓缓环顾众人，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诸位可曾得到确切消息，朝廷究竟为何要打仗，那兵马又究竟屯聚在何处？还有……”他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众人的心思，“敢问诸公，最近可曾见过那谢荷的身影？那谢荷近日是否又去拜访诸位，求购粮食呢？”
“说来也着实奇怪，已经好些日子未曾见到谢荷有任何动静了。”刘松波轻轻摇了摇头，满脸的疑惑不解。按理来说，谢荷肩负着为朝廷筹措粮草的重任，即便如今粮价高得离谱，此刻也该想尽办法才是。
实际上，最近这段时间，一众世家门阀的心中皆是忐忑不安，没着没落的。毕竟这粮价已然高得超乎想象，朝廷又不是傻子，此地买不到粮食，难道不会去其他地方购买？所以他们一直在等待谢荷前来商议，只要谢荷愿意，哪怕稍微让利一些，他们也愿意将粮食卖出去。只是此刻静下心来仔细一想，才惊觉最近一段时间，竟没有一个人见过谢荷的踪影。
“若我所料不差，此刻那谢府之中，恐怕早已不见谢荷及其党羽的踪迹了。”曾令郃神色凝重，缓缓叹道，“此事从一开始，便是那谢荷蓄意谋划，妄图扰乱我蜀中之地的安稳。我们一直以为，蜀锦不过是他施放的障眼迷雾，粮食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但如今看来，这粮食恐怕同样是他的障眼法。谢荷的真正意图，乃是要让蜀中的粮食尽数汇聚到各大世家门阀之手，使得百姓无粮可食，从而引发蜀中民心大乱，其用心之险恶，简直令人发指啊！”
“来人呐！”杨谦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紧接着又涨得通红，仿佛被怒火点燃，对着门外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
“主公！”一名偏将听闻呼喊，匆忙走进厅内，躬身行礼道。
“速速带领人马前往谢府，务必将那谢荷给我抓回来！倘若抓不到谢荷，就把谢府上下所有人等，一个不留，统统给我抓回来！”杨谦想到自己可能被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面色变得狰狞可怖，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但在内心深处，仍存有最后一丝侥幸，期望事情并非如他们所料。
“喏！”偏将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声，转身便匆匆离去，脚步急促而有力。
曾令郃神色严峻，沉声说道：“主公，谢荷之事暂且先放在一边。当下最为紧要的，有三件事。其一，必须迅速派兵夺回绵竹关。那绵竹关，乃是我蜀郡的门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犹如咽喉之地，绝不容有失；其二，要尽快平抑粮价。若任由这局势继续发展下去，不仅蜀郡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恐怕就连汴梁内部，也会因此而陷入混乱的深渊；其三，此前定彦平将军传来消息，葭萌关一带出现的军队，恐怕并非桓法嗣的部属，而是朝廷的兵马。如此看来，此事真正的幕后策划者，恐怕不仅仅是谢荷，极有可能是朝廷在背后暗中操纵一切。”
“朝……朝廷……陛下？”杨谦听闻此言，犹如遭雷击一般，骇然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曾令郃，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不错，主公。两年前，朝廷使者前来问罪之时，恐怕便已心怀谋取益州之心。只是当时恰逢李密兴兵作乱，天下大乱，不得已才改为安抚之策。并且，他们还唆使主公重用张道源之流，致使我益州内部产生严重分裂。再者，那谢荷虽说并非朝廷正式官员，但他与朝廷之间的关系，恐怕诸位稍加思索，便能看出其中端倪。”曾令郃冷笑着说道，言语中充满了不屑与愤怒。
“不错，若不是背后有朝廷撑腰，那所谓的分销权为何会死死攥在谢荷手中？论家世之显赫、地位之尊崇、人脉之广泛，在场诸公，哪一个不比那谢荷强上十倍有余？然而，朝廷却对此视而不见，其中的蹊跷，不言而喻。”刘松波恍然大悟，狠狠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
杨谦听闻众人所言，脸色愈发阴沉，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乌云密布。张道源已然离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吴文、萧央几人。这些人，皆是当初杨桥为他推荐，用以制衡世家门阀的重要力量。如今看来，那位皇叔当初的举荐，恐怕并非出于好意，而是别有用心。
“主公！”吴文和萧央见杨谦目光扫来，心中一惊，连忙跪倒在地，满脸苦涩地说道，“我等对主公向来忠心耿耿，一心只为主公着想，从未与朝廷有过任何接触，还望主公明鉴啊！”
“起来吧。”杨谦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语气中却充满了厌恶与怀疑，随意地挥了挥手。虽说表面上做出了原谅的姿态，但曾令郃这番话，对于吴文这些刚刚得到提拔的寒门子弟，或者是那些原本就不受重视的世家门阀子弟而言，无疑是一记沉重的致命打击。可以预见，经此一事，日后杨谦对他们的信任，恐怕将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主公，末将带人赶到谢府，却发现那谢府之中，谢荷及其庄中的门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个老迈的仆人在打理那空荡荡的庄园，而且家中的财物也早已被席卷一空。”偏将匆匆赶回，向杨谦躬身禀告，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焦急。
“啪~”杨谦听闻此言，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案，怒骂道：“好你个贼子，果然是居心叵测，狼子野心！”
曾令郃略作思索，扭头对着偏将说道：“把那几个老仆带上来！”
“喏！”偏将看了一眼杨谦，见杨谦点头示意，当即躬身一礼，转身退出大厅。不一会儿，便带着几名颤颤巍巍的老仆走进了大厅。
“参见大人！”几名老仆一见到杨谦，吓得连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且问你们，可知那谢荷将家中财物藏于何处？”杨谦怒目圆睁，对着几名老仆怒哼道。
“这……”几名老仆面面相觑，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大人啊，我等不过是谢家老爷最近才请来打理庄园的，我们来的时候，那谢府便已然是这般模样，甚至连谢家老爷的面都未曾见过，又如何能知晓财物藏在何处呢？”
“你们是说，你们到谢府之时，便已然不见谢荷的踪影了？”曾令郃无奈地看了杨谦一眼，扭头看向几名老仆，沉声问道。
“正是啊，大人。”
“那你们是何时被招进谢府的，又是何人所招？此人如今又在何处？”曾令郃紧接着接连问了几个问题，试图从老仆口中探寻出更多线索。
“大概是一月之前，是谢家的管家将我等招来，安排好事情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好像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几名老仆努力回忆着，脸上满是迷茫与无助。
话至此处，一切真相已然水落石出。一月之前，正是粮价被哄抬到顶点的时候，也是各大世家门阀在谢荷的急切求购之下，疯狂大肆囤积粮食的关键时刻。而那时，谢荷便已然悄然离开了！
“噗通~”
杨谦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几人。尽管在此之前，种种迹象都已然隐隐指向谢荷，但他的心中，始终还存着那么一丝侥幸。然而此刻，随着老仆的一番话，所有的侥幸都如同泡沫般，瞬间破灭得干干净净。此刻，他的心中，除了对那些付诸东流的钱财的心疼之外，更多的是如熊熊烈火般燃烧的愤怒与仇恨。
“谢荷~”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杨谦紧咬的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怨毒。谢荷这一走，直接让他将近半数的家财化为乌有。对于视财如命的杨谦来说，这简直比直接在他的心窝上狠狠插上一刀，还要痛苦万分。
“主公息怒啊，当务之急，还是先平定蜀中之乱，而后再做其他打算啊。”一直沉默寡言的庞義，此时终于开口，沉声劝道。
“平乱！”杨谦狠狠揉了揉脑袋，仿佛要将心中的烦恼都揉碎一般，“杨莫林！”
“末将在！”杨莫林赶忙上前，躬身应道。
“再给你四千精锐之士，连同你手下原有的将士，共计五千人。本将军不管你用何种方法，务必尽快夺回绵竹关！”杨谦咬牙切齿，恨声说道。
“喏！”杨莫林坚定地躬身领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然。
“叶骏。”
“末将在！”
“点齐八千人马，即刻出征，尽快平定蜀郡各处的乱民！”
“末将领命！”叶骏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声，领命退下，脚步匆匆，充满了使命感。
“至于平抑粮价……”杨谦扭头看向在场的一众士人，眉头紧皱，“葭萌关一带既然已然出现贼军，为防大战爆发，府库中的粮草暂且不能动用，需随时准备支援军队。这平抑粮价之事，便只好劳烦诸位世家门阀费心了。”
毕竟接下来打仗对粮草的需求极大，而且用量难以预估，平抑粮价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世家门阀去处理了。
“这……”一群世家门阀听闻此言，不禁面面相觑。折腾了半天，敢情这是要他们出钱出力？州府竟然一点都不打算参与？
“主公，此事……”刘松波眉头紧皱，满脸不满地看着杨谦，“此事如今已然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正该由主公亲自出面才是。如此一来，一来可让百姓对主公更加信服，二来也能让百姓切实感受到主公的仁爱之心啊。”
杨谦听闻此言，顿时怒发冲冠，火冒三丈。想让他拿出粮食，那简直是白日做梦，没门儿！
思索片刻之后，杨谦当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将军便下一道政令，将此事全权托付给松波。”
不等满脸惊愕的刘松波出声反驳，杨谦已经站起身来，不耐烦地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本将军已然疲惫不堪，诸公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