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门外至正殿，路途颇长。此刻，不知多少人心怀期许，盼着这段路永无尽头。然而，这终究只是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李坎在众人的瞩目中踏入宫殿，此刻的他已然彻悟，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又何须畏首畏尾？于是，他昂首挺胸，阔步前行，登上宫殿，对周遭的朝臣视而不见，仅是朝着杨桐拱手行礼，道：“末将参见陛下。”
“可知，朕召你来，所为何事？”杨桐微微点头，对于他的失礼之态，并未放在心上。毕竟，此人身处绝境，实无必要为此动怒。
“末将知晓，乃是为封德彝通敌叛国之事，要末将前来作证。”李坎声如洪钟。
通敌叛国！
此四字一出，整个大殿众人皆投来愤懑的目光。何出此言？就连苏勖都未敢这般断言，怎的这原本效力于封德彝的将领，竟在此时反戈一击？
封德彝眉头紧皱，望向李坎。虽说已抱定必死之心，可他从未想过会背负通敌叛国这等重罪。
“休要胡言，我不过命你将洛阳之事传至**厥军中，何曾涉及叛国？”封德彝声色俱厉。
胡汉通商，若说通敌，这洛阳城中，诸多世家门阀与**厥素有往来，以中原稀缺的盐铁谋取暴利，可算通敌，却难定叛国之罪。但观李坎之意，显然是别有用心。
“哈~”李坎冷笑一声，看向封德彝，道：“洛阳刚历经地震，那**厥便南下叩关，此等巧合，未免太过蹊跷。你敢断言，自己未曾通风报信？未曾引**厥南下，掠夺我大隋子民？”
“此事纯属你凭空臆测，岂能当作证据。”封德彝此刻心急如焚，那**厥南下的根源，实乃杨桐果断处置数千降兵，致使**厥大汗挥兵南下。只是此刻若将此道出，岂不是在指责杨桐之过？况且当时的情形，确实巧合得令人心生疑窦。
“嘿，洛阳大比之时，你遣我前去协助**厥炸开营寨，这难道也是巧合？”李坎冷笑道：“若非陛下早有筹谋，此刻这洛阳城，恐怕已在**厥的铁蹄之下化为废墟！”
“你……”封德彝看向李坎的目光寒意森森，满心凛冽，实未料到，自己一世英名，未毁于杨桐或宇文宬之手，却折在这等小人物身上。
李坎此刻认定封德彝欲将自己当作弃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无所畏惧，怡然无惧地与封德彝对视。
“够了！”杨桐轻挥衣袖，看向李坎，道：“将你所知之事，如实道来。至于事实是否如你所言，朝堂之上诸位公卿自有明断，无需你来定论。”
“喏！”李坎冷冷瞥了封德彝一眼，朝杨桐躬身行礼，道：“当日末将正在观看洛阳大比，行至中途，封德彝的家将前来传唤末将。”
“封德彝乃当朝九卿之首，末将不过河北一将领，岂敢违逆，当即随那家将去见了封德彝……”
随着李坎有条不紊地将所知之事的来龙去脉详述，事情的全貌逐渐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封德彝当时竟密令李坎持三公诏书前去诈开城门，引**厥入关。当时在场的，甚至还有阿史那伯罗，双方似达成某种协议，态度甚是亲昵。不想正逢杨桐欲出兵直道，李坎前往直道大营时，被左威擒获。
杨桐双手十指相扣，背靠龙椅，目光俯瞰封德彝，道：“培公，对此，你有何解释？”
满朝公卿，包括王栋等应邀为封德彝主持公道之人，此刻皆噤若寒蝉，无论内心对这事作何看法，此刻事已摆于朝堂之上，封德彝之行径，确凿无疑是通敌叛国。
“臣无话可说。”封德彝再次向杨桐跪地而拜，只是这一回，再无人上前阻拦。
“培公曾辅佐皇祖、皇兄，于朕而言，亦为三朝元老。若为寻常之事，朕本无意深究。然此事关乎重大，你此举实乃动摇朕之江山社稷，此等行径，朕绝不容忍。朕料想，满朝公卿，亦无人能容此事。”杨桐目光沉静，语气平缓却透着威严。
“不错，此事乃臣之罪过，臣甘愿领罚。”封德彝声音苦涩。
“诸位公卿，事已至此，可有不同见解？”杨桐将目光转向卢楚为首的朝臣以及几位受邀而来的名士，问询道。
卢楚等人面面相觑，面露苦笑，向杨桐躬身行礼，后退一步，示意此事他们不再干预。其他任何罪名，哪怕封德彝有乱杀无辜之举，他们皆有充分理由为其申辩。但今次之事，妄图颠覆朝廷，谋反叛国之罪确凿，虽不知封德彝为何行此险径，但事已至此，无人能再为其求情。
“苏勖。”杨桐看向苏勖，道：“你执掌刑律，对此事，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封德彝通敌叛国，妄图颠覆我大隋江山，此罪天理难容，当处以极刑。此外，各郡县这段时间与封德彝暗中勾结者，亦当彻查。在未查明其是否与封德彝共同通敌叛国之前，应暂且卸去其职，以防祸乱社稷。”苏勖躬身道：“再者，封氏一门，凡有不良记录的子弟，皆应依法查办，所侵占的良田、财货以及民女，皆须归还。若有命案发生，除依法惩处外，封氏一门亦当给予足额赔偿。”
满朝公卿闻之，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处置，封家怕是所剩无几。
“封德彝，你对此处置，可心服？”杨桐微微点头，看向封德彝，道：“若有遗愿，可向朕陈述。你毕竟是三朝元老，朕亦不愿将事情做得过于决绝。”
“臣……”封德彝只觉咽喉梗塞，跪地叩首，道：“身为乱臣贼子，本不该再有奢望。然，臣恳请陛下保留我封氏一脉，勿使断绝。”
“准了。只要封家日后不再行危害社稷之事，待此账清算完毕，朕不再与封家为难。封顺随朕多时，深得朕心，若其愿意，可重回朕身旁，辅佐朕左右。”杨桐颔首道，他自然知晓封德彝此语之意，封德彝一死，封氏名存实亡。若无封德彝，恐难有能重振封氏威望之人。若无他人扶持，封家在十年乃至更长时间内，难以复兴。
“臣，谢陛下隆恩。”封德彝再次叩头谢恩。
“封德彝通敌叛国，罪当问斩，三日后，于城外行刑。此外，李坎虽为从犯，然其罪亦不可赦，三日后，与封德彝一同问斩。”杨桐靠于椅背，环视满朝公卿，沉声道：“培公之事，虽国法难容，但念及培公往昔为朝廷所立功绩，朕心甚痛。望诸位臣公以此为戒。”
“臣等不敢！”满朝公卿赶忙行礼，虽对此处置心有不满，却无人敢出声反驳。
杨桐微微点头，挥手道：“诸位若再无他事，便退朝吧，朕乏了。”
“恭送陛下！”群臣连忙躬身拜别，目送杨桐离去。
直至杨桐起身离殿，群臣方才松了口气，皆目光复杂地看向封德彝，只是此刻对待封德彝的态度，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卢楚等人一如往昔，待杨桐离开后，面色凝重地行至封德彝身旁，卢楚苦笑道：“培公，何苦行此险招？”
虽早知封德彝对杨桐的诸多政令心怀不满，暗中亦有不少小动作，可卢楚万万未料到，封德彝竟会走到这般田地。
“事已至此，德彝已无话可说。只是德彝去后，还望老太傅能对家人多加照拂。”封德彝神色黯然，苦涩言道。此事缘由，并非那般简单，自己此番实是触怒了陛下，方有此劫难。此刻回想，心中未尝没有悔意，然事已至此，后悔亦是无用。
“培公放心，有老夫在，封家定不会没落。”卢楚点头应道。
王栋默默起身，行至卢楚面前，微微颔首。卢楚回礼后，便带着几位名士离开，自始至终，未再看封德彝一眼。
不止他们，满朝文武，除却卢楚等寥寥数人，此刻多数官员皆不再理会封德彝。
并非对封德彝所行之事深恶痛绝，而是杨桐此前已言，要彻查封德彝朋党，封家没落已成定局。即便卢楚等人有意帮扶，终究能力有限，且不会因一个衰败的封家而自找麻烦。
况且，卢楚、崔宏、马姚等皆为累世公卿，杨桐亦不敢轻易动之，他们自是能随心所欲。而其他人却不可，一旦被打上封德彝朋党之名，被苏勖这等酷吏盯上，连封德彝都敢处置之人，又岂会放过他们？
故而，不仅不能与之亲近，表达惋惜，还需尽快划清界限，以免自身受牵连。
众人的态度，封德彝皆看在眼里，不由苦笑叹道：“直至今日，德彝才看清这世态炎凉，往日里实是过于自负，方致今日之祸。”
卢楚等人望着落寞的封德彝，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不知今日之封家，是否会成为明日之卢氏、崔氏？
“培公，该走了。”苏勖行至封德彝身后，打断众人思绪。
卢楚狠狠瞪了苏勖一眼，对这酷吏此刻实无半分好感。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老太傅，保重。”封德彝深吸一口气，向卢楚等人拱手作别，而后与李坎一道，随苏勖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