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那王伏宝军中,莫不是有先生相熟之人?”于那山东军营里头,薛万彻听着手下的禀报,不禁双眉紧蹙,开口问道。宇文宬这号人物的底细,即便是他,也并非全然知晓,对方究竟是如何晓得的呢?
“这却并无。”宇文宬冷笑一声,脑袋轻轻摇晃,眼中满是讥讽之色,“窦建德帐下的谋士,大多是河北、颍川之地的士人。在下出身寒微,哪能攀附得上这些人哟。”
薛万彻听闻此言,便不再多问。虽说他不太清楚宇文宬往昔的经历,可从其话语之中,却能听出对世家门阀那深入骨髓的恨意。这种事儿,自己着实不便插嘴,当下便转而问道:“先生此番把叛军将士的遗体送回去,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
“本想着借此良机,一举将这一路叛军歼灭殆尽。然而,既然对方营中也有智谋之士,此刻想要逼叛军决战,恐怕并非易事。”宇文宬缓缓站起身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眉头紧皱着说道,“虽说难以获取大胜,但将军这几日可前往叛军大营之外叫阵,进一步打压敌军的士气。此外,还需加固营防,这一个月的时间,务必坚守住。我会亲自绘制阵图,将军依照我所绘的阵图来布置营寨。莫说抵挡窦建德的十万雄师,单是坚守个把月,应当不成问题。”
“那就有劳先生了。”薛万彻点头应道。此次大战,虽说取得了胜利,可军营也损毁得厉害,此刻重新布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他便吩咐营中将士,一切听从宇文宬调遣。
刚把尸体送回去,这气氛和众人的心理都还得花些时间来酝酿,宇文宬并未让薛万彻即刻前去挑战。只见他让人取来一张纸张,便开始勾勒阵图,同时派人到四周去收集一些巨大的石块。
“先生此阵看似八卦之形,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薛万彻满心好奇地看着宇文宬逐渐勾勒成型的阵图,疑惑地问道。他也曾研习过阵法,对一些基础阵法还是略有研究的。
“此阵名为九宫八卦锁龙阵,算是八卦阵衍生出来的一种阵法。这世上的阵法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实际上所谓的大阵,也不过是这些基本阵势的变化罢了。我眼下所布置的,只是静阵,用于营盘的布置。除此之外,还有一门战阵之法,若能成功布下,在那战场之上,莫说全部领悟其中奥妙,便是只学到那么一两点精髓,面对那些不知阵中玄机的对手,也能够以少胜多。”宇文宬神色傲然地说道。
“九宫八卦锁龙阵?”薛万彻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略带疑惑地看向宇文宬,“那先生之前,为何不用此阵破敌呢?”
宇文宬轻轻摇头,说道:“此阵固然厉害,但若没有足够的训练,主将对这阵法也没有足够的了解,使出来便会破绽百出。我朝军中,能用此阵之人,恐怕唯有昔日在虎侯裴元庆麾下的丘行恭。此人精于练兵之道,更能对将士指挥得如同臂使,其余将领,怕是很难做到这般。”
见薛万彻一脸期待,欲言又止的模样,宇文宬微微一笑,说道:“将军且先把这静阵记下来,他日若有空闲,我再与你讲解那战阵之法。”
“多谢先生!”薛万彻听闻,不禁大喜过望。战阵之说,他在古书之中有所涉猎,可当世却从未有人能够真正运用出来。自己若能习得,就算论勇武不及裴元庆,凭借这战阵,也未必不能在战场上与裴元庆一争高下。
宇文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阵图绘制完成之后,便着手安排人手进行布置。薛万彻一门心思想要学到此阵,在一旁看得格外认真。
就这般,一天的时光,在双方心照不宣的休整之中悄然流逝。
次日清晨,王伏宝正在与诸位将领商议军务。昨日山东军把大批将士的遗体送进营中,经过一天时间的发酵,其所带来的影响逐渐显现出来。营中的士气一片低落,这在以往,就算连吃几场败仗,也不会出现这般情形。直至此刻,王伏宝才真切明白昨日凌敬所说计策究竟是何意,这一招,实在是太过狠辣了些。就连王伏宝麾下的一众将士,也皆是情绪低落。
突然,一名将领急匆匆地冲进营帐,神色凝重地说道:“将军,那薛万彻正在营外叫阵呢!”
“嗯?”王伏宝听闻,眉头微微一挑。
一旁的郭超赶忙摇头说道:“将军,您如今身负重伤,那薛万彻必定是瞅准了这点,才跑来叫阵的呀。”
王伏宝微微点头,对着那名将领说道:“紧闭辕门,切莫理会他。”
话虽如此,可王伏宝心里终究是憋闷得慌。说到底,那薛万彻不过是他王伏宝手下的败将,如今却在营外如此嚣张,而自己却只能龟缩在此,这让王伏宝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喏!”那将领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先生还没起身吗?”王伏宝扭头看向身旁的亲卫,开口问道。
凌敬这几日着实没休息好,昨日双方暂且休战,他才有时间得以休息,直至此时仍未起床。
“未曾。”郭超苦笑着摇头,凌敬毕竟是个文士,与他们这些将领自是不同。
“莫要打扰他,让他再多睡会儿。”王伏宝靠在椅背上。又何止凌敬疲惫,他们同样是强撑着起来的。作为三军主将,自然要以身作则。
“将军!”正说着,之前那名进来的将领又跑了回来。
“怎么?那薛万彻还在营外?”王伏宝皱着眉头问道。
“正是,而且愈发过分了,见将军不出,竟然用弓箭射杀守营的将士!”那将领满脸怒容地说道。
“什么!?”王伏宝猛地一拍桌案,霍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区区一个败军之将,竟敢如此张狂!?”
“将军息怒啊,此乃对方的激将之法,您可千万别中计呀。将军此时有伤在身,未必是那薛万彻的对手哇。”郭超见状,大惊失色,赶忙出声安抚王伏宝。
只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王伏宝胸中的怒火更是噌地一下冒了起来:“哼,只会暗箭伤人的卑鄙之徒,我岂会怕他?便是有伤在身,我也定能斩了他。来人呐,备马,取我兵器!”
“喏!”早有亲卫赶忙前去为王伏宝牵马,另有两名亲卫则抬着王伏宝的大刀快步过来。
“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此事,还是等先生醒来再做定夺吧。”郭超赶忙拉住王伏宝的缰绳,苦苦劝说道。
“些许小事,何必惊动远德先生。”王伏宝闷哼一声,一把推开郭超,翻身便上了马,不顾郭超的苦苦阻拦,带着亲卫径直往营外而去。
“我去为将军掠阵,你们赶紧去叫醒先生。”郭超一脸焦急,也连忙牵来战马,紧跟着王伏宝出了营。
叛军大营之外,薛万彻纵马横戟,正在大营外指挥着将士们大声叫骂王伏宝的祖上。忽听得辕门处传来一声闷响,那厚重的辕门缓缓打开,王伏宝单手提刀,策马疾奔而出。
“哈,王伏宝,没想到你还敢出营?”薛万彻将手中月牙戟往上一扬,冷笑着看向王伏宝。
“手下败将,也敢在我跟前耀武扬威,看刀!”王伏宝怒哼一声,也不多说废话,策动战马,迅猛向前,拎起手中大刀,对着薛万彻劈头就是狠狠一刀。
“来得好!”薛万彻见状,不惊反喜。他此番出阵,正是为了激怒王伏宝。此人可不单单是三军主将,更是窦建德麾下的顶尖猛将。只要能趁着王伏宝受伤之际将其斩杀,定能狠狠挫败叛军全军的锐气。
“铛~”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彻四周,王伏宝左肩那尚未痊愈的伤口猛然崩裂,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疼得他龇牙咧嘴。原本论力气,王伏宝是能够压制住薛万彻的,但此时左臂受伤,力量根本无法完全施展出来,这一击碰撞之下,竟然只是打成了平手。而薛万彻被这一刀震退之后,虽说双臂微微发麻,却并无大碍。看着王伏宝肩膀上不断涌出的鲜血,薛万彻心中暗自叹息,此番就算取胜,也难免有胜之不武的嫌疑了。
然而,他手中的月牙戟却没有丝毫迟疑,猛地一转,连削带刺,一招招如疾风骤雨般朝着王伏宝行动不便的左肩攻去。仅仅几招下来,便把王伏宝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王伏宝愤怒地怒吼连连,奈何左臂伤口处不断传来钻心的刺痛之感,让他空有一身的力气,却难以施展出来,反而被薛万彻打得连连败退。
“河北名将,也不过如此嘛!”薛万彻放声朗笑,满脸尽是不屑之色。
“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王伏宝愤怒地咆哮着,奈何就算他完好无损之时,与薛万彻相比差距也不大,此刻单臂对敌,哪里还是薛万彻的对手。
眼见薛万彻越战越勇,眼看着就要将自己斩于马下,王伏宝心中又惊又怒,同时也暗暗懊悔,不该不听郭超的劝告,贸然出手。只是此刻,想要脱身已然没有机会。薛万彻不但戟法精妙绝伦,箭术也是十分高超,根本没给他逃脱的可能。
“将军且退,我来挡住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随后出营的郭超一出来,便瞧见王伏宝被薛万彻死死压制,顿时大惊失色,赶忙策马如电般冲上前去,手中大刀猛地劈出,这才解了王伏宝的危机,同时厉声喝道。
“郭将军!”王伏宝见状,双眼瞬间变得通红,正要上前与郭超联手对敌,却见郭超突然回过头来,一刀狠狠砍在王伏宝的马臀之上。
战马吃痛,嘶鸣一声,不受王伏宝控制,发疯似的朝着营内狂奔而去。
眼看到手的人头就这般跑了,薛万彻怒不可遏,正要追击,郭超却拼死将他拦住。
“找死!”看着郭超一副拼命阻拦的架势,而王伏宝已然奔回了辕门,薛万彻怒火攻心,一声怒吼,手中月牙戟如鬼魅般轻飘飘地掠过郭超的咽喉,一颗斗大的头颅瞬间冲天而起。
“薛万彻!”王伏宝冲回辕门,好不容易才止住战马的冲势,扭头望去,正瞧见郭超人头飞起的那一幕,顿时悲愤交加,怒吼一声,单手提刀,便要杀回去,却被亲卫们拼命拦住,只得指着薛万彻厉声喝道:“薛万彻,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哼!”眼看着王伏宝的亲兵已经开始关闭辕门,再难追杀,薛万彻冷哼一声,将月牙戟往马背上一挂,顺手摘下弓箭,迅速弯弓搭箭,对着王伏宝便是一箭射去。
就在箭簇掠过时,辕门瞬间关闭,只瞧见一蓬血花飞溅而起。情况紧急,薛万彻也不确定这一箭是否要了王伏宝的性命。眼见对方辕门紧闭,知道再无机会,也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声,带着部队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