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泰三年十月，即便身处洛阳，凛冽的寒风也毫不留情地席卷而来，带着彻骨的寒意，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季节的变换。
杨桐看着瑟缩在角落里，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般可怜兮兮的杜如晦，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杜如晦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冯勇！”杨桐轻声唤道，朝着冯勇微微示意。
“喏。”冯勇立刻领命，转身从后方取出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把酒壶，快步走到杜如晦面前，恭敬地呈上。
“谢陛下！”杜如晦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色，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酒壶，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随后满脸陶醉地闭上双眼，仿佛此刻已置身于人间仙境。
瞧着杜如晦那陶醉的模样，杨桐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个不良商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佯装怒道：“晦，你就不怕朕在这酒里下毒？”
“陛下若真想取吾性命，毒酒的确是便捷之法。”杜如晦嬉笑着回应，丝毫不在意杨桐的佯装威胁。
“跑到朕的交泰殿来讨酒喝，克明你这行径，不说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了。”杨桐没好气地坐到龙椅上，看着杜如晦这般模样，无奈地摇头。
“唉，酒家不肯再赊账予我，那些秦楼楚馆亦是概不赊欠。”杜如晦满脸苦恼地抱怨道：“陛下，能不能预支些俸禄给臣，解解燃眉之急啊。”
“你欠朕的俸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咯。要钱没有，不过朕可以给你个人。从今日起，齐彪便归你差遣了。齐彪！”杨桐冷哼一声，大声唤道。
“末将在！”齐彪应声上前，抱拳行礼，身姿挺拔，尽显武将风范。
“从今日起，你便是杜如晦的护卫。规矩嘛，照旧，另外再加一条，每十日，你得带他去秦楼楚馆一次。”杨桐瞪了杜如晦一眼，实在担心他哪天没死于酒和金丹，反倒因纵欲过度把自己折腾死了。就他那单薄的小身板，杨桐觉得现在自己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撂倒，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他？”齐彪扭头，满脸嫌弃地瞅了杜如晦一眼，向杨桐说道：“陛下，能不能换个人啊？这家伙太滑头了，我怕看不住。”
虽说杜如晦如今是杨桐身边的亲信，但齐彪和他也算相识已久，在齐彪眼里，杜如晦和其他人并无太大差别。
杜如晦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直白地嫌弃，不过一想到这关乎自己往后的“幸福生活”，这口气也只能硬生生咽下。他干笑着看向杨桐，说道：“既然齐将军不愿，那臣只能谢过陛下的厚爱了。”
换做其他人，以杜如晦当世顶尖谋士的智谋手段，还真不放在眼里。可偏偏齐彪这种认死理的人，最让他头疼。杨桐不让做的事，齐彪那是绝对不会做的。不然，以杜如晦的本事，又怎会为了一口酒，费尽心思去结识徐世勣，还参加杨桐举办的武人盛会呢。
“这是君命，不得违抗！”杨桐板起脸，严肃地说道。看着两人苦瓜般的脸，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嘛。
“喏！”齐彪不情不愿地瞪了杜如晦一眼，拱手领命。
“陛下，这也太……”杜如晦见齐彪的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只能退一步，苦笑着看向杨桐，说道：“食色，性也。陛下您连这也要管吗？”
“这可是徐彤太医令的原话。克明你身子骨本就孱弱，若不加以节制，恐怕真会英年早逝。”杨桐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暗自腹诽：你整日风流快活，把朕这个每天抱着美人却不能亲近的皇帝置于何地？
“可是……”杜如晦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纠结的心情。
“食色性也，这话确实没错。克明你若真看上哪家姑娘，娶进家门，你爱怎么折腾，朕都不会过问。朕觉得卢楚说得在理，克明你也该找个女人好好管管你了。杨家的女儿，你觉得如何？”杨桐看着杜如晦，略带揶揄地笑道。
“嘿嘿，陛下您不懂这风月之事。若把姑娘娶回了家，那可就没了那种韵味和意境咯。”杜如晦嬉皮笑脸地回应道。
嗯，能把寻花问柳之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倒也的确有几分“独特的意境”。
“这样吧，克明你再为朕效力三十年。三十年后，你想怎样，朕一概不过问。但前提是，你得先生个儿子出来，继承你的衣钵，继续为朕效力。到时候，朕还会给你准备一座上好的阴宅。”杨桐冷笑着说道。
杜如晦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三十年后，自己都五十多岁了，想玩也玩不动了。而且，准备阴宅又是几个意思？
“陛下，岑尚书求见。”这时，门外一名侍卫走进来，恭敬地躬身禀报道。
“请进。”杨桐点了点头。
侍卫躬身退下，杨桐转头，却发现杜如晦已经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对于杜如晦这段时间完全不参与事务的表现，杨桐也算渐渐琢磨出一些门道。只是谋士之间的较量，他也不好贸然插手，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没过多久，岑文本手持几卷竹笺走了进来，对着杨桐恭敬地躬身行礼：“臣岑文本，参见陛下。”
“免礼。”杨桐摆了摆手，问道：“景仁如此匆忙前来，可是事情有了新进展？”
岑文本看了眼酣睡的杜如晦，微笑着点头道：“不负陛下所托，如今流言已在右北平四处传开。剩下的，只需确定时机，便可付诸行动。”
“景仁认为，何时才是最佳时机？”杨桐笑着问道。
“如今契丹已被裴元庆牵制，农忙时节也已过去。臣以为，当下便是最好的时机。”岑文本微笑着回应。
“既然如此，那便着手去办吧。”杨桐点头，将此事全权交给岑文本负责。
……
这段日子，罗艺过得提心吊胆，内心充满了不安。事情的起因，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从何时起，整个洛阳仿佛都在流传罗成谋逆叛乱的谣言。若是只有一两个人这么说，倒也罢了。可如今，仿佛整个洛阳城都在议论此事。不少刚到洛阳时还对他表达过善意的官员，最近也都纷纷与他保持距离，这让罗艺慌了神。
所幸的是，陛下并未轻信这些流言。即便如此，罗艺依旧整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私下里，他暗中派人回右北平打听究竟发生了何事。得到的消息却是，罗成好好地在右北平担任刺史，朝廷的政令也能在右北平顺利推行。这让罗艺更加迷茫了，这些流言究竟从何而来呢？
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梁师都，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打消了。若是在右北平发生这种事，罗艺绝对相信是梁师都所为。但这里是洛阳，梁师都还没那么大的本事，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可除了梁师都，还有谁如此恶毒，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罗艺将这段时间接触过的官员在脑海中一一过了一遍，却依旧毫无头绪。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罗艺回到家中，正巧看到鼻青脸肿的罗春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我儿这是怎么了？”罗艺皱着眉头，关切地看向罗春。
“卢方那家伙在讲武堂里大放厥词，诋毁兄长。孩儿气不过，便与他理论，结果就打起来了。那卢方太卑鄙，打不过我就去找帮手！”罗春满脸气愤地说道。
“这几日，你就先别去讲武堂了。”罗艺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也想暂且放下手头事务，躲在家里避避嫌。可他毕竟不像那些世家门阀，一旦踏入洛阳，有些事就由不得他了。“为父会去跟讲武堂说一声。”
“喏。”罗春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能不去那讲武堂，对他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心里甚至还隐隐有些窃喜。
打发走罗春后，罗艺的心绪却久久难以平复。他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却始终神思恍惚。片刻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朝着门外喊道：“孙通！”
“主公，有何事吩咐？”一名身材矮壮的汉子走进来，对着罗艺躬身行礼。
“你再回一趟右北平，帮我给公然带封家书。”罗艺思索片刻后说道。
“喏。”
罗艺很快写好了家书，递给孙通，郑重地叮嘱道：“记住，一定要亲手把这封信交给公然。”
“主公放心，卑职记住了。”孙通连忙再次行礼，问道：“不知卑职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罗艺想了想，又说道：“立刻启程。此事关乎我罗家的存亡，趁着城门还未关闭，你星夜兼程送过去。”
“喏！”孙通应了一声，向罗艺告辞后，牵出一匹战马，将竹筒背在背上。在罗艺的注视下，很快出了府门。
然而，孙通并没有立刻出城。他背着竹筒，离开罗艺府邸一段距离后，拐进一条巷子。七拐八拐，确定无人跟踪后，他将战马寄存在一家客栈，换了一身衣物，然后悄悄来到洛阳民区一座毫不起眼的宅子里。
有人蒙上了他的眼睛，带着他从宅院的后院进入一处密室。不知走了多久，孙通眼前的黑布才被摘下。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摇曳的烛光使得密室中的光线忽明忽暗。一名浑身裹在斗篷里的男子坐在他对面。孙通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中，自己的妻儿都被对方控制着，他别无选择，只能听从对方的吩咐。
“孙将军，这次干得不错。”男子看着孙通身后背着的竹筒，将手从斗篷里伸了出来。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了我的家人？”犹豫片刻后，孙通最终还是咬着牙，将竹笺交到对方手上，声音有些嘶哑地低吼道。
“很快了。只要你帮我办完最后一件事，你的妻儿，还有一大笔财富，都会归你所有。”黑衣人的声音透着一丝沙哑，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到底是什么事？”孙通嘶声问道。
“……就是这样，你若能办到，之前的承诺都会兑现。”黑衣人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后，微笑着说道。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