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勣疑惑地看着杜如晦，有些不悦，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不知晦以为，何为英雄，何为枭雄？”
在徐世勣的印象之中，杨澡应该算作是为英雄。
“英雄？枭雄？”杜如晦喝了口酒，靠在旁的桌案边，抱着双臂，看着这人群之中，张亮拉着尚师徒、杜君绰在旁吆五喝六，俨然已经成了这小片的气氛烘托者，独孤雄跟薛万彻在一块，杨桐在人群最中央的位置，言行，谈笑得体。
“很难讲。”杜如晦嘿笑道：“枭雄者，顺势而生，英雄者，逆天改命。”
徐世勣不理解地看向杜如晦。
“世勣其实很适合当英雄的。”杜如晦笑道。
“我？”徐世勣有些懵地看着杜如晦。
“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为英雄，所以他们的下场，通常比较凄惨。”杜如晦坏笑道：“这可是陛下说的，英雄固然可敬，但他不愿当英雄，陛下要当枭雄，他要活的更久，他要重振大隋，所以他不能当英雄。”
徐世勣继续懵，感觉自己的三观有种要被人颠覆的感觉。
“大势难改，然而为了胸中理念，明知必死，虽千万人，吾亦往矣，此为英雄，固然可悲，却亦可敬。”杜如晦笑道：“世勣所说之人，如晦虽不识，但此人颇得隐忍之道，明知不可为便顺势栖身，最厉害的是，还能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此等人物，乃枭雄而绝非英雄，他日若有机会，定然一飞冲天。”
“这……”徐世勣有些抵触，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但看着杜如晦那狂放不羁的样子，看样子，并非是想诋毁杨澡，但在他心中，杨澡一直以来都是以光明正义的形象出现，但若将杨澡所言所行与杜如晦所说对照，却现意外的吻合。
杜如晦看着徐世勣，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道：“世勣可知，你与你那兄弟独孤雄最大的区别在何处？”
“勣……不知。”不明白杜如晦为何又将话题扯到他和独孤雄身上，徐世勣茫然地摇了摇头。
“虽不知你二人境遇如何，但看得出来，独孤雄从小境遇便不如你，可对？”杜如晦问道。
虽然不想承认，心中也从未因此对独孤雄有何歧视，但徐世勣还是点点头，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论出身，徐世勣虽非世家子弟，家中却也颇有资产，而独孤雄，却只是寻常人家，论天资，徐世勣是被高颎断定为世间少有的天才，亲自登门收徒，而独孤雄，却是在高颎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成了记名弟子。
“不知如晦说这些，却是为何？”徐世勣有些不解道。
“正因他不如你，因此他比你更加努力，也更能看透人心，从小饱受挫折，也使他比你更能洞察世故，若不论能力的话，你在朝中，日后成就未必能比他强。”杜如晦摇了摇头，叹息道：“世勣一生太顺，因此追求过于理想，世勣心中的明主，若如晦所猜，当是位英雄，或许便是你说的此人，可对？”
徐世勣没有辩解，只是看向杜如晦。
“如晦也是最近在跟陛下聊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学着以陛下的思考方式来思索，虽有其他因素，但世勣有这番想法，观你境遇来说，可说是早已能够预见。”杜如晦笑道。
“陛下所说？”徐世勣疑惑道。
“嗯，陛下……”杜如晦看了看人群中央的杨桐：“虽非绝世之资，却见事极明，很少会被他人左右想法，世勣一生顺遂，骨子里又有着傲气，想要辅佐明主，做出番大业，却不会去考虑天时、地利、人和。”
“就以世勣所说此人为例，不论他是何身份，虽有枭雄之姿，却无枭雄之运，如今大隋格局，已逐渐清晰，河北，窦建德大势已成，十年之内，将成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局，中原之地，汴州或可谋，然此乃四战之地，可为战略，却不可以之为根基，荆州之地，自古排外，杨杲如今与陛下交厚，他日便是百年之后，荆州之地也会尽为朝廷所得，至于扬州和江南，宇文化及弑君，人心已失，日久必被剿灭，或可谋，但便是得了此地，也只能坐观天下成败，想要北伐……难！”
杜如晦叹了口气：“便算他大器晚成，世勣当初若是投他，二十年后，或可为麾下大将，然后郁郁而终。”
徐世勣看着眼前一直在喝酒的杜如晦，突然感觉浑身有些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别人剖析得如此透彻。
“没有任何机会？”徐世勣有些不信，他觉得杨澡应该是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的。
“小节可改，大势难变，恕如晦孤陋寡闻，世勣说了一番，如晦竟不知此人何许人也，声名不显，如今便是天下有变，凭他如今之声名，也难以崛起，只能缓慢积累，只是待他积累足够名声之时，怕这北方大局已定，错失良机，若他聪明，就该归顺朝廷，若他执意抵抗，便是挡住朝廷或者其他已然统一北方诸侯的进攻，也不过徒令天下陷入更久的战乱，于国无益，若如晦知此人是谁，定会建议陛下先将其除之，以免日后生变。”杜如晦说道最后，眼中闪过一缕令徐世勣都感觉心寒的寒芒。
“如晦，你……”徐世勣目光复杂地看向杜如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
“若杀人，能挽救万千黎民早日脱离战乱苦难，此人当杀！是否英雄，已经不重要了。”杜如晦拍了拍徐世勣的肩膀，摇头晃脑地离开，留下徐世勣一人，在那里独自出神。
既然已经投了朝廷，而且杨桐对他也相当器重，以徐世勣的性格，除非杨桐主动将他赶出朝廷，否则是绝不会背离朝廷的，也正是因为了解这点，所以杜如晦才会开口，毕竟这种事情，就算杨桐不在意，日后也可能成为他人收拾徐世勣的借口。
“先生，您跟世勣说了些什么？”独孤雄有些担忧地看着待在那里出神的徐世勣，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世勣突然问我，这天下有无英雄。”杜如晦喝了口酒，哈哈笑道。
“英雄？”独孤雄疑惑道：“那是否有？”
“有。”杜如晦笑道：“死去的，都是英雄。”
这叫什么话？
有些不满地看着杜如晦，不过他不是徐世勣，跟杜如晦也没那么亲密，而杜如晦经过上次舌辩群臣之后，隐隐间，已经是杨桐的心腹，他也不好斥责。
“独孤将军，我有事，要问你。”杜如晦突然扭头，看向独孤雄道。
“先生请讲。”独孤雄连忙躬身道。
杜如晦将徐世勣之前描述的人物说了一遍：“你与世勣常在一块儿，可知这是何人？”
“杨澡，自称是文帝三子杨俊的私生子，杨俊封东平郡王，因好色被王妃崔氏下毒而死，杨俊生性风流，在外私生子众多，杨澡就是其中一个私生子，勉强算是陛下的叔父。杨澡字元安。此人本身武艺尚可，但真正厉害的，却是他那两个兄弟，每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独孤雄点点头。
对于杨澡，独孤雄真不怎么看得上，倒是单雄信和雄阔海武艺，令独孤雄敬佩。
“东平郡王？”独孤雄嗤笑一声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将空掉的酒碗扔掉，走向张亮那边。
哈，当初东平郡王光是儿子就有百几十个之多，自称是他私生子的更是不计其数，怕是能够组成一支军队了，莫说真假，就算是真的，这隋室宗亲的含金量也有些磕碜，不过在杜如晦看来，谎言居多，毕竟这位东平郡王的后代，是最难查的一个，莫说这乱世，便是天下太平的时候，要想查查东平郡王一脉的族谱，估计也不容易。
宴会依旧热闹，毕竟这次参加的，除了杨桐和一帮大臣之外，大都是些军中汉子，在初使的紧张过后，在美酒的麻痹下，都放开了不少。
“嘭~”
一声闷响之中，一名侍卫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记，整个身体倒飞起来，足足跌出了一丈许的距离才落地，口中鲜血直往外涌，其间还掺杂着内脏，整个胸口的衣甲都凹陷进去，双眼睛瞪得老圆，眼看便是活不成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伴随着阵阵嘶吼和怒嚎声中，让原本热闹的晚宴为之静，然后，众人目光回头看过来，正看到群不之客带着股狂暴而悲愤的气息呼啦啦片闯进来，负责守卫校场的侍卫竟然没能拦住。
然后，人群中，阿史那伯罗状若疯虎般冲上来，双布满着血丝的眼眸闪烁着犹如受伤孤狼般的气息，令人心底寒，在他身后，黑压压的片，都是当初跟他来洛阳的**厥侍卫，足足有三百人，此刻每个，身上散的气息，都分外可怖，围靠在阿史那伯罗身边，看向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每个人眸子里都闪烁着视死如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