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外,一座略显衰败的府邸之中,喊杀声渐趋微弱,宇文宬静立庭院,他深知,这场洛阳城内的混战,已近尾声,大势已定。
于他而言,王世充与段达的胜负,不过是权力棋局中的两枚弃子走向。此二人若胜,自己或可偷生,然那不过是在残烛微光下的苟延残喘。曾几何时,他宇文宬,以惊世之才,几近将靠山王杨林捧上那九五之尊的高位,如今却要屈身侍奉此等庸主,实非他所能忍。他所求者,乃在这乱世之中,以权谋为笔,以天下为纸,绘出一幅波澜壮阔的霸业宏图,而非在他人的阴影下,了此残生。
他之败,非在智谋不足,而在于误判人心,错投明主。元文都一条美人计,如同一把精巧的钥匙,轻轻开启了杨林覆灭的大门。堂堂杨林,一世之雄,竟因一女子与虎侯裴元庆离心离德,终至兵败身亡。自此之后,王世充与段达之流,皆为无谋之辈,怎堪为他所佐。
至于那皇宫中的杨桐,宇文宬心中暗自权衡,在其麾下,能否寻得施展抱负之路,尚是未知。
往昔秦琼初掌大权之际,他便敏锐察觉其中危机,暗中向段达进言,剖析利害。然段达行事草率,虽有布置,却漏洞百出,王世充亦未能察觉其中隐患。如今看来,此皆为杨桐精心布局的一部分,自己虽深居简出,却也能洞悉这洛阳城中权力暗流的涌动。
可惜,段达刚愎自用,对他的警示置若罔闻,自以为可将秦琼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知已深陷杨桐的权谋陷阱。
此刻,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夜的寂静,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宇文宬抬眸,望向那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苦笑:“这终局之日,终究还是来临了。”
“老爷。”
门外,老迈的管家虽面容略显紧张,却仍强作镇定,轻声禀报:“府外有众多官兵,欲求见老爷。”
“且领路吧。”宇文宬整了整衣衫,神色从容,仿佛即将面临的不是抓捕,而是一场寻常的会面。他步出门外,正迎上前来的杨宏。
“请。”杨宏伸手示意,然其神色间却闪过一丝犹豫与怪异。杨林已倒,王世充与段达伏诛,眼前之人不过是失去依靠的落魄之人,自己何须如此礼待?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宇文宬那深邃而平静的眼眸时,心中竟莫名生出一股寒意,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令他原本的强硬瞬间瓦解。无奈之下,他只得默默引路,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既非刑场,亦非牢狱,陛下对我这将死之人,看来仍有别样安排。”宇文宬望着渐近的皇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话语中透着一种对生死的超脱与对权谋的洞悉。杨宏闻言,心中对他的镇定暗自钦佩,虽心中不悦,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有非凡之处。
这世间,能真正在生死边缘谈笑自若者,寥寥无几,杨宏自知并非此辈。然这并不妨碍他对这种临危不惧之人的敬重。
一路无言,杨宏引着宇文宬入宫,身后的士兵依律留在宫外。皇宫禁地,规矩森严,杨桐素以严法治宫,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陛下正在殿中等候,先生自行前去即可。”杨宏站在宫殿前,侧身对宇文宬说道。
“哦?”宇文宬微微挑眉,目光在杨宏脸上一扫而过,并未多言,只是轻轻点头,举步欲入。
“先生。”杨宏似是鼓起勇气,叫住了宇文宬。
“何事?”宇文宬转身,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先生本有机会脱身,是也不是?”杨宏直视着宇文宬,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探寻答案。
“不错。”宇文宬坦然承认,他既已看透杨桐的布局,若想逃离,早在数日前便可行事。
“那为何……”杨宏实在不解,在他看来,活着便有希望,何必留在此处等死。
“逃又何妨?这天下虽大,却已无我容身之所。留或不留,于我而言,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笼罢了。”宇文宬微笑着说完,不再理会杨宏的惊愕,大步踏入乾阳殿。
殿宇依旧,往昔宇文宬常伴杨林出入于此,彼时的乾阳殿不过是权力的象征之一,并未如今日这般透着令人敬畏的庄严与肃穆。他心中暗自思忖,杨桐夺权之后,这皇宫中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被赋予了新的权谋意义。
“宇文宬,朕盼此日,久矣。”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殿内回荡,打断了宇文宬的思绪。
“陛下这一年来,变化着实惊人。”宇文宬抬头,望向高坐于主位之上的杨桐,微微躬身行礼,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感。
“确然。”杨桐起身,缓缓步下台阶,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宇文宬。他曾受前世认知所限,以为宇文宬乃是一副奸诈猥琐之相,如今亲眼所见,方知此人仪表堂堂,气质儒雅,且那儒雅之中,隐隐透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深邃与睿智,仿若一位洞悉世间万物的智者。
无疑,宇文宬之才,足以搅动天下风云。他曾以一己之力,将大隋王朝推向覆灭边缘,差一点便成就了杨林的帝业。即便后世对他多有诋毁,却也无法掩盖他在权谋之术上的卓越造诣。可惜,他终究是站在了失败者的阵营。
“世人皆言宇文文通智谋超凡,仿若鬼神莫测。朕闻之,文通本可全身而退,远离这洛阳是非之地,然否?”杨桐目光紧紧锁住宇文宬,他深知,若宇文宬当时出手相助王世充与段达,自己的布局或许将功亏一篑。幸甚,宇文宬未作此选择,从而使王世充与段达彻底失去了翻盘的可能。
“陛下胸怀,令人钦佩。”宇文宬微笑着回应,他心中明白,杨桐已洞悉背后的一切,包括那暗中进言之人。
杨桐微微颔首,并未正面回应,只是淡然说道:“文通聪慧过人,朕亦不与你虚与委蛇。宇文宬,死罪难逃,朕已下旨,明日正午,于午门斩首示众。”
宇文宬神色平静,仿若早已料到这个结局,只是轻轻点头:“臣,领命。”
“宇文宬当受极刑,明日之后,世间再无此人。然朕大隋有律,一罪不二罚。”杨桐走近宇文宬,微微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待宇文宬伏法之后,文通可来朕身边,朕思之良久,这朝堂之上,诸多事务,唯你可担此重任。”
“罪臣愚昧,不解陛下之意。宇文宬既死,臣又何以为陛下效力?”宇文宬面露疑惑,眼神中却透着一丝探究。
“宇文宬与文通,虽为一人,然亦有分别。先生心中当明。”杨桐神秘一笑,似有所指。
宇文宬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似有所悟,却又更加困惑:“陛下为何如此笃定,臣会愿为陛下所用?”
“朕以为,世间贤才,所惧者非死亡,而是壮志难酬,明珠蒙尘。”杨桐目光坚定,语气深沉:“且朕深知,这天下之大,能真正赏识先生之才,且毫无猜忌用之者,唯朕一人耳。先生以为如何?”
宇文宬闻言,凝视杨桐良久,忽然俯身跪地,拜倒于尘埃之中:“臣,文晨,愿效犬马之劳,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