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入大厅起，杨澡便暗中留意着这位文士。只是宴会开始后，对方一直不怎么与人交流，杨澡也不便贸然搭话。此刻见对方率先开口，尽管话语打击己方士气，杨澡倒也没放在心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拱手说道：“敢问先生是……”
“还未给元安介绍，这位是东郡名士姚思廉，字子镰。”虞世基笑着为双方引荐，又伸手示意杨澡，“子镰，这位便是杨澡杨元安，曾大破匪军，在江都城下，与两位兄弟合力对抗李元霸，堪称当世豪杰。”
“原来是子镰先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杨澡连忙向姚思廉拱手行礼。姚思廉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只是此刻心中满是疑惑。
虞世基和刘世昌邀他前来，是商讨如何应对李世民。可姚思廉，却是李世民麾下谋士。当初太原前任总管李元吉迎战匪军，兵败于乱军之中，太原总管之位空缺，正是眼前这位姚思廉四处奔走，最终替李世民夺得太原总管。可以说，李世民能有如今的地位，姚思廉功不可没。可如今姚思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元安不必多礼。”姚思廉叹了口气，看向杨澡，“我知道元安必然好奇我为何在此。”
杨澡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让他十分好奇。
“李世民不仁，擅自杀害名士。”姚思廉语气沉重，“关中名士马莫，才华出众、声名远扬，只因直言李世民，便为李世民所不容，被斩首示众，妻儿也惨遭杀害。此事令士林痛恨，民怨沸腾，我不齿李世民的为人，年初便已离开，四处寻找仁义之士来匡扶正义。”
杨澡心中猛地涌起一阵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先生高义，澡万分敬佩。”
虞世基心中一动，看向姚思廉问道：“既然是为了对付李世民，子镰方才为何要打击我等士气？”
姚思廉摇头叹息：“并非我有意打击诸位士气，实在是李世民虽不仁，却颇有本事。他的兵法谋略，当世鲜有人能及。帐下更有长孙无忌、于志宁、褚亮等智谋之士为其出谋划策，李道宗、殷开山、刘弘基三人勇冠三军，还有长孙顺德、段志玄、柴绍等将领为其效力。莫说区区四千精锐，便是倾尽北海郡之兵，也难以与他抗衡。”
杨澡听了，倒没觉得不满。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再能打仗，带着四千人去支援，也起不了太大作用。然而，杨澡虽赞同，他身后的单雄信和雄阔海却不答应。
“这位先生未免太过高抬李世民！”雄阔海闷声说道，“我和二哥虽不才，却未必比不上那李道宗、殷开山等人。他日战场相遇，定要会会他们，让你们知道什么是万夫不当之勇！”
“三弟，不可胡言！”杨澡连忙喝止雄阔海，转头看向姚思廉，“三弟性情莽撞，但我这两位兄弟皆是上将之才，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未必就比李世民麾下猛将差。”
杨澡漂泊多年，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他这两位兄弟。他们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放眼天下，能胜过他们的人也不多。
“然而李世民兵多将广，两位将军即便能与李道宗、殷开山等人匹敌，但面对李世民的十万雄师，皆是善战之士，元安仅带四千久未上过战场的士兵与之对抗……”姚思廉摇了摇头。
虽说这些是精兵，但实在有些名不副实。并非北海郡将士不够勇猛，只是虞世基、刘世昌这些醉心学术的饱学之士，又怎能训练出真正的精锐之师？
“这……”杨澡听了，不禁苦笑。他久经沙场，自然明白其中内情，只是碍于虞世基、刘世昌的颜面，不好说破。如今姚思廉直接挑明，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你这人只会说些空话，打击我们士气！”雄阔海有些不满地瞪着姚思廉。
“我并无打击士气之意，只是仅凭这四千士卒，实在难以抵挡李世民的十万虎狼之师。就算去了河内，也难以改变大局。”姚思廉摇头叹道。
虞世基心中一动，看看杨澡，又看看姚思廉，问道：“子镰此番寻找仁义之士对抗李世民，可有什么结果？”
姚思廉听了，不禁苦笑摇头。实际上，他本想去寻找裴元庆。裴元庆的生平，姚思廉曾仔细研究过。裴元庆虽名声不佳，但只要深入揣摩，便会发现此人并非难以理解。他武艺高强，天下无双，统兵打仗也很有一套。昔日函谷关下，他曾让关东诸侯抬不起头。
最重要的是，经过研究，姚思廉觉得裴元庆虽声名狼藉，却极易被人驾驭。没错，就是驾驭。经历李世民一事之后，姚思廉深刻地意识到，对士人来说，寻找李世民这样的雄主，未必是好事。裴元庆虽时常反复无常，但也说明他不像李世民那般有极强的主见，容易被他人左右。
只是不巧，姚思廉赶到河北时，正赶上裴元庆叛出窦建德，扑了个空。辗转多日才得知裴元庆已投奔洛阳，自然不能再去找裴元庆来太原。归途中路过平原时，听闻了杨澡的事迹，这才前来虞世基这里拜访。
杨澡虽不像裴元庆那样容易驾驭，但他根基浅薄且有能力。若引他入主关中，杨澡就不得不依靠世家门阀。而且杨澡素有仁义之名，如此看来，或许比裴元庆更合适，姚思廉便动了心思。
姚思廉虽有心招揽杨澡入关中，却不会自己提出，这样做有些掉价。于是他找到了虞世基等人帮忙。
“那不知子镰觉得，元安如何？”虞世基看向杨澡，“元安仁义之名远扬，又是皇室宗亲，东平郡王之后，更有单雄信、雄阔海两位猛士辅佐，此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一刻，杨澡的心跳陡然加快。相处这么久，他第一次觉得虞世基真是个大好人！杨澡努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姚思廉何等精明，早已看出杨澡心动。看着杨澡竭力装作镇定的模样，姚思廉心中觉得好笑，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兄弟三人。
至于杨澡东平郡王之后的身份，姚思廉并不在意。东平郡王年代太过久远，其家族又庞大无比，根本无从考证。
许久，就在杨澡感觉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时，姚思廉微微点头道：“元安公仁义之名，我早有耳闻。昔日虎牢关下，元安公兄弟三人力战裴元庆，堪称不世出的豪杰。只是不知元安公是否愿意为关中世家门阀、为关中百姓，与李世民的虎狼之师抗衡？”
杨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向姚思廉微微鞠躬道：“澡虽不才，却也愿为关中世家门阀、百姓略尽绵薄之力。若先生不弃，恳请先生相助。”
这可是杨澡遇到的第一位大贤，曾为李世民谋划根基的人物，如今近在眼前，且极有可能为自己所用，杨澡怎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遇？
“我愿效犬马之劳。”姚思廉起身，向杨澡微微行礼，两人就此达成共识。
“好好好，有子镰在此出谋划策，李世民之患不足为惧了！”看着双方很快达成共识，虞世基拍手笑道。
“还未感谢懋世公引荐。”姚思廉微笑着点头说道。别看刘世昌是总管，虞世基只是北海郡刺史，但在士林之中，刘世昌可远不如虞世基有声望。
“无妨，无妨，元安乃当世英雄，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良才辅佐，如今得遇子镰，实乃元安的大幸。”虞世基微笑着招呼众人入座。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直到天色渐晚，杨澡才带着姚思廉和单雄信、雄阔海，向虞世基和刘世昌告辞，前往虞世基为他安排在北海的宅院。
“那个，子镰先生，我们何时启程去关中？我已经迫不及待要会会李世民麾下的猛将，看看是不是真像先生说的那么厉害。”雄阔海借着几分醉意，拉着姚思廉说道。
“勇度不可无礼。”杨澡狠狠地瞪了雄阔海一眼，转头看向姚思廉，“子镰莫怪，勇度酒后就是这副模样。”
“无妨，勇度将军天性率直，是真正的豪杰。”姚思廉笑着摇了摇头。他和杨澡还算克制，没有喝醉。此时见雄阔海提起此事，当即神色严肃地说：“有件事要先告知元安公。如今李世民仍在长安，兵强马壮，此时不宜发难。依我看，李世民要征伐河内，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所以元安公不可急躁，这段时间，应多与懋世公和刘总管往来。那四千北海郡将士有所不足，要再讨要些兵马，勤加训练。待明年开春，李世民出兵河内之时，才是元安公出兵的时机。我已与关中世家门阀联络好，到时候定会有人暗中相助。”
杨澡听了，也神色严肃地说：“先生放心，我定不负先生所望。只是这讨要兵马之事……”杨澡有些难以启齿。
“元安公不必担忧，此事我自会处理，不会让元安公为难。”姚思廉微笑着说。
“如此，便拜托子镰了。”杨澡松了口气。虞世基、刘世昌对他很好，能募集四千兵马，杨澡已经十分感激。再多要，别说两人给不给，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既然姚思廉有办法，杨澡自然乐意做个好人。
当下，杨澡与姚思廉告别，让下人给姚思廉安排好住宿后，才带着两个兄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