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金雍城中,巍峨的魏王府内,书房之中,气氛压抑得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砰!”
只见李密怒目圆睁,猛地一脚,将那精雕细琢的桌案狠狠踹翻在地。这段时日,魏王府中的家具,可算是遭了大殃。每有前线军报传至,李密必定要借砸毁家具来宣泄心头之怒。
府中的瓷器,已然换过了一轮又一轮,就连那桌椅,也未能幸免,尽数在李密的盛怒之下惨遭厄运。
祖君彦与金华,此刻如履薄冰,默默立于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仿佛稍有不慎,便会触怒这头盛怒的雄狮。
“孤的大将啊!哈哈,十多万大军,如今还剩下多少?究竟有谁能告知孤!”李密手中死死攥着那纸张,宛如饿狼般的眼眸,恶狠狠地扫过众人的脸庞,声音中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诅咒。
祖君彦和金华,哪敢搭话,只是如木桩般静静地站着,心中皆是忐忑不安。
此次邓超大败,恰似一场毁灭性的风暴,将南阳最后的一丝气运,彻底席卷而空。短时间内,除非李密能如天神下凡,彻底击溃朝廷兵马,否则,想要再收复南阳,简直比登天还难。
虽说李密号称能调动三十万雄兵,但他所处的局势,可谓是危机四伏。杨澡与李世民,如同两只饿狼,对他的领地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一口。江南的宇文成都,表面上虽还挂名在李密麾下,实则早已如同脱缰之马,基本脱离了他的掌控。东边的徐圆朗,倒是暂且不用过于担忧,毕竟之前也曾有过联盟之谊。想当初,李密与朝廷开战时,李世民便趁机以李密同盟为借口,气势汹汹地攻入了河间府。至于如今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他们也是一无所知。不过就徐圆朗那胆小怯懦的模样,即便所占之地比李世民广阔,恐怕也难以承受李世民的一番折腾。
李密虽手握兵马,然而经此一败,周边诸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蠢蠢欲动。他为了防备这些心怀不轨的诸侯,已然无法再抽调太多兵力投入到南阳一线。那南阳,就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吞噬着一切。朝廷的兵马,却是越打越多,而李密这边,莫说再调十万大军,哪怕仅仅一万,如今要同时防备各方诸侯,李密也是有心无力,拿不出来啊。
“主公,依当下情形,还是暂且与朝廷讲和为妙啊。”祖君彦长叹一声,见李密的怒气稍稍消退了些许,这才苦着脸劝道。
“讲和?如何讲和?又拿什么去讲和?”李密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他虽脾气暴躁,但绝非愚笨之人。此次朝廷出兵,连大义的名分都不屑动用,仅仅凭借三万兵马,便将他打得丢盔弃甲,丢城失地。当初派遣出去的将领,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仅剩下王伯当,在汾丘一带与裴元庆勉强周旋。
说是周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伯当身边虽有五万大军,然而裴元庆却仅有八千骑兵,到底是谁在拖着谁,众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想当初,是他李密狂妄叫嚣着要给朝廷一个下马威,还嚣张至极地逼死了王拓。如今却被朝廷打得狼狈不堪,却又要厚着脸皮去求和,且不说那小皇帝会不会答应,单说他李密这张老脸,又该往何处搁啊?
“主公,在下以为……”金华向前迈出一步,犹豫了一下,恭敬地说道:“依眼下情形,朝廷未必就急于入主瓦岗寨一带。”
“你这话是何意?”李密眉头紧皱,这话听在耳中,怎么如此刺耳呢?
哼,难不成在他心里,是觉得自己的地盘,人家朝廷是不屑来打,而不是打不下来?
李密的脸色愈发难看,可还是强忍着胸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没有当场发作。如今的他,对朝廷着实有了几分忌惮。仅仅三万人马,就把自己先后投入的十几万大军打得损兵折将,如今更是被逼迫得龟缩在这山沟沟里,连头都不敢露。
虽说李密对邓超的无能恼怒不已,但他心里也清楚,若不是对邓超的能力有所认可,当初也不会放心让他独守南阳。可如今,邓超被朝廷大军逼得龟缩在中阳山,不敢出来,其他几路大军,除了王伯当那一路,几乎全军覆没。愤怒之余,李密也不禁对朝廷这两年暗中积攒的强大力量,感到一丝深深的恐惧。
“回主公。”金华斟酌着言辞,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朝廷刚刚平定南阳,而当今天子有意削弱世家门阀手中的权力,故而一直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如今南阳初定,内部整合尚需不少时日。南阳的世家门阀,又岂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手中权力?若天子执意强攻瓦岗寨,后方恐生变故,稍有不慎,甚至可能自断退路。更何况,周围诸侯皆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与朝廷作对,但若是假托山贼之名,去劫朝廷的粮道,朝廷必然无功而返啊。”
“如此说来……那又何必与他讲和?”李密皱着眉头,冷哼一声。
“主公,万万不可啊!”祖君彦赶忙拱手,一脸焦急地劝阻道:“此番朝廷出征,意在树立威名。此次征战,朝廷仅凭三万大军,便大破我军十余万,已然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了赫赫威信。若此时主公仍要与朝廷为敌,朝廷根本无需再大动干戈,只需一纸诏书,天下诸侯必然会群起而攻之。到那时,杨澡、李世民、徐圆朗乃至宇文成都,齐齐发兵来攻,我军即便兵力再多,又如何抵挡得住四路诸侯的疯狂进攻啊?”
李密听了,心中不禁一阵寒意蔓延。他早年便曾败于李世民之手,而杨澡麾下的单雄信与雄阔海二将,皆是勇猛绝伦之辈。迟疑片刻后,他忍不住问道:“宇文成都?他真敢如此?”
祖君彦和金华无奈地对视一眼,他怎么不敢?如今宇文成都已然形同自立门户。瓦岗寨乃是富庶之地,以宇文成都的性子,若有机会占据此地,怕是绝不会落在他人之后。至于以往的情分,自宇文成都以传国玉玺换取军队的那一刻起,便已然烟消云散了。
李密心中大概也想到了这些,有些气闷地说道:“那到底该如何求和?难道要孤背负荆条,去请罪不成?若真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祖君彦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此次争端,虽因王拓而起,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传国玉玺在主公手中。若主公肯交出传国玉玺,再向朝廷认错赔罪,也算是给朝廷一个台阶下。以陛下的为人,应当不会太过为难主公。”
“交出传国玉玺?”李密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怒喝道:“不行!绝无可能!”
这传国玉玺,可是他梦寐以求,准备用来立国的无上宝贝啊。好不容易才从宇文成都手中费尽心思地压榨出来,就这么轻易交出去,他如何能甘心?
思索片刻后,李密说道:“不如向朝廷上表,送回王拓的灵柩,然后再割让南阳,就说归还给朝廷,你们觉得如何?”
祖君彦和金华听了,不禁苦笑连连。南阳如今早已是朝廷的囊中之物,邓超被打得丢盔弃甲,难道还能指望朝廷退兵后,再把南阳还回来?那可是朝廷啊,手握大义,无论占据何处,皆是名正言顺,哪还需要他李密来让?
至于王拓的灵柩……哼,就算不送还,朝廷会稀罕吗?难道李密还敢连死人都不放过?如此毫无诚意之举,朝廷又怎会轻易原谅?
“主公,此事关乎我军兴衰气运啊。”祖君彦苦笑着说道:“那传国玉玺,乃国之重器,诸侯持有此物,必然会招致群雄讨伐。主公手持传国玉玺,不但对我军毫无益处,反而会招来无穷灾祸。与其据为己有,倒不如退让一步,换取朝廷的赦免。如此,主公依旧可稳坐这江淮之主的宝座,还能暗中积蓄实力,以待他日东山再起。”
李密听了,心中烦闷无比。要他将这好不容易到手的传国玉玺拱手相让,实在是心如刀割,万分不舍。可若不交出,就如谋士所言,恐怕真有覆灭之危,届时诸侯共讨,他李密又该何去何从?
“不若……”李密犹豫了一阵,看向两人,缓缓说道:“派人出使朝廷,先探探那小……天子的口风,再做定论如何?”
说到底,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传国玉玺啊。
祖君彦与金华相视一眼,思索片刻后,皆点头道:“如此也好,且看看朝廷究竟是何意,咱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两人心里都明白,传国玉玺是无论如何都必须交出去的。天子如今权威日盛,然而手中若无传国玉玺,诸侯便有足够的理由,声称天子诏书乃伪诏,从而拒不应诏。以如今天子的威势,传国玉玺必然是要牢牢握在手中的。
“不知主公准备派何人出使朝廷?”祖君彦询问道。
李密听了,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出身世家大族,别的方面或许可以不在乎,但在礼仪方面,却是极为讲究。若天子还如以往那般,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小傀儡,随便派个人去便也罢了。但如今,天子已然重掌朝堂,此事便绝不能如此草率。出使之人,必须要有足够的名望与身份。祖君彦和金华,显然都不够资格。
思索片刻,李密眼睛一亮,说道:“二位觉得,文匡如何?”
文匡,便是李疚。自从那日与李密发生顶撞之后,已然数月未曾前来议事,而李密看到李疚,心中也是颇为厌恶。
祖君彦与金华相视一眼,心中暗自叹息,这主公,还真是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不过细细想来,李密麾下似乎也确实没有比李疚更合适的人选了。思索片刻后,两人点头道:“文匡兄确实可担当此任。”
“此事,便由你二人去与他说,孤乏了,不想见他。”李密往椅子上一靠,神色淡然地说道。
“喏。”两人无奈苦笑,朝着李密躬身行礼后,便告辞离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密心中烦闷更甚。好好的局面,怎么就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呢?
“主公,洛勇将军求见。”正在李密烦闷不已之时,一名家将走进书房,躬身禀报道。
洛勇?
李密听了,不禁冷哼一声。此番兵败,洛勇也是主要将领之一。如今李密对这些败军之将,实在是没什么好脸色。
“让他进来。”沉吟良久,李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洛勇一脸风尘仆仆地走进书房,见到李密,连忙跪地叩首道:“参见主公!”
“你不在中阳山大营好好待着,回来作甚?”李密冷哼一声,质问道。
“主公……”洛勇鼻子一酸,叩首道:“那邓超临阵换将,硬生生夺了末将的兵权,这才致使我军大败。那高甑生还暗中投靠了朝廷,邓超却对此不闻不问。末将前去问责,反被邓超羞辱奚落。那中阳山大营,已然没有末将的容身之地了啊!求主公为末将做主啊!”
“究竟发生了何事?”李密闻言,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给孤详细道来!”
“喏!”洛勇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却又不敢抬头,当下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大体上虽与事实相差无几,但却隐瞒了一些关键情节。比如当初是在他的带领下,延误了战机,而后又因争功心切,中了杨桐的算计,致使军队几乎溃散。这些,他自是一笔带过,却着重把邓超大败、高甑生被擒又突然归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好贼子!”良久,书房中传来李密愤怒的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