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杨桐一声令下,自是无人再敢阻拦高甑生离去。
“陛下,这……”徐世勣凝视着高甑生渐行渐远的背影,满心困惑地转头望向杨桐。放走高甑生,此乃何异于放虎归山呐!这般英勇无敌的猛将,即便于朝廷之中,亦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此次若不是高甑生的坐骑突发状况,最终究竟鹿死谁手,徐世勣着实难以断言。而杨桐竟如此轻易地放走高甑生,这着实令徐世勣百思不得其解。
“这世间最为坚不可摧的囚笼,既非在长安,亦非在洛阳,而是在此处。他,定会归来。”杨桐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却并未多做解释。若此刻岑文本在场,想必不难领悟杨桐此举的深意。
对于高甑生这等人物,强硬手段实难奏效。恰似李密以其家眷为人质,虽能迫使高甑生效命,却绝非出自其本心。杨桐虽放走了高甑生,然而凭借着赤诚之心,成功将高甑生的心留了下来。人虽身处李密营帐,心却已向着朝廷。只要为高甑生解决后顾之忧,杨桐深信,无需自己再多费唇舌,高甑生定会毫不犹豫地前来归附。
当然,这皆因如今的杨桐已坐拥足够强大的实力。倘若仍如历史上某些帝王那般,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那高甑生是否会来,便着实难测了。
徐世勣虽未能尽解其中深意,但既然杨桐已然这般吩咐,他便也不再多问。这恰恰是杨桐最为赞赏徐世勣之处,即便彼此意见相左,在提出自身看法之后,哪怕命令与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原则,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坚决执行。至于此举对错与否,便交由时间去评判吧。
近来南阳的世家门阀闹腾得可谓是沸反盈天,杨桐来到此地,便是为了避开这诸多纷扰。有些事宜,杨桐若在,反倒会令刑部行事棘手。但凡有事,世家门阀便会径直越过各级官员,径直找到杨桐跟前。杨桐不能坐视不理,可又不能如刑部尚书那般处置。刑部的职责,本就是为杨桐扮演黑脸、承担骂名。那些世家门阀闹到杨桐处,有时杨桐也不得不做出适当的妥协。
如今躲进军营之中,周遭终于是清净了许多。
目送徐世勣离去,杨桐转过头,看向身旁一位毫不起眼的随从,思索片刻后,沉声道:“传我令于潜伏在陇西一带的各路军马,设法将高家庄迁移至此。若实在难以成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高甑生的家眷营救出来。”
“喏!”那随从听闻此言,心中陡然一紧,赶忙应道。
所谓不惜一切代价,便意味着,必要之时,哪怕暴露杨桐在陇西、瓦岗寨一带的部分底牌,也定要将高甑生一家解救出来。
以杨桐对李密麾下各级将领的了解,且不说此事本身便极易惹人猜疑,即便没有这档子事,高甑生这等有能却无根基之人,一旦吃了败仗,也极易遭人攻讦。杨桐欲收服这员猛将,在舆论方面,自是要有所筹备。这位堪称王牌的保镖,他是志在必得。
……
徐世勣离开帅帐之后,便继续着手日常的防务事宜。
“将军,营外来了一支溃军,观其装扮,应是中阳山的山贼,此刻正在营外求见将军。”午后时分,徐世勣完成了日常的巡逻与训练,正欲回营休憩,一名亲卫匆匆跑来,躬身禀报道。
“哦?”听闻亲卫所言,徐世勣不禁想起杨桐先前扰乱李密营帐的计策,眉头微皱,问道:“共有多少人?”
“回将军,三十余人,且个个身负重伤。”亲卫躬身作答。
“让他们进来,传他们的头领前来见我,其余众人务必严密监视,绝不可让他们随意走动。”徐世勣略作思忖,不过三十余人,料想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虽说如今军中大多是南阳降军,但朝廷的军纪岂是李密所能比拟。这段时日,这些降军已被重新整编、磨合,显然杨桐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军中不仅每日更换口令,而且对各级军官,上至各营将领,下到各级伍长,皆有明确的任务与责任。想要混进来,绝非易事。
不多时,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常何便被带了进来。
“你是何人?”徐世勣端坐于帅位之上,这般琐事,自然无需去惊扰杨桐。
“草民常何,拜见将军。”常何跪地行礼,声音略显沙哑。
“常何?”徐世勣低头打量着眼前之人,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军情处近日送来的情报中,提及此人乃是中阳山山贼中的关键人物。中阳山山贼投靠邓超之后,常何在其麾下担任校尉之职,作战甚是勇猛。只是眼下这又是何种状况呢?
“常将军且先起身。”徐世勣思索一番后,示意常何起身,眉头紧皱,问道:“将军缘何落得这般田地?”
常何苦笑着将山上所发生之事,向徐世勣娓娓道来,其间并未提及报仇之事。毕竟曹槌已然直接投降,至于马武阳之死,平心而论,实是马武阳行事不端,先是将邓超逼至绝境,还妄图掌控这支军队的命脉。
“将军可是欲图报仇?”徐世勣靠于椅上,沉吟着问道。
眼下虽在追击敌军,但实际上,杨桐并未下达死命令。朝廷,或者说杨桐究竟作何打算,徐世勣并不明晰,此时他也不愿轻易许下承诺。
“并无此意。”常何苦笑着说道,“此事实难评判对错,只是草民如今已走投无路,故而想来问问将军,是否愿意收留草民?”
确实如此,中阳山如今已落入邓超之手,曹槌投降后,山上那些山贼经此变故,已彻底沦为邓超的部下。
常何虽无意报仇,但要他投身邓超麾下,却是万难从命。虽说这附近还有刘辟、龚都等一干大山贼,他们皆是当年黄巾起义留存下来的,刘辟更是当初的渠帅,然而却并无太大前途。常何来此,一则是因距离较近,二则也是想碰碰运气。毕竟朝廷不仅正统,且如今隐隐有崛起之态势,与其投奔其他诸侯,倒不如归附朝廷。
“将军稍待片刻。”徐世勣点了点头,吩咐人带着常何去洗漱一番,并处理一下伤口,而后他便径直前往杨桐的大帐。
“懋功啊。”杨桐明白徐世勣的来意后,轻轻摇头道:“此类事情,往后无需再来询问朕。事事皆来问朕,久而久之,你便会丧失自身的判断能力。你如今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了,遇到问题,理当自行权衡利弊。”
“喏。”徐世勣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难道自己已然能独当一面了?
“不过有一点你需牢记,我军如今已占据南阳,李密此人,尚有可用之处,朕暂不打算继续东进。”杨桐神情严肃地看着徐世勣,说道。
如今南阳已平定,对于李密,杨桐并不打算过度逼迫。眼下若贸然拿下瓦岗寨、江淮一带,朝廷根本无力消化。光是南阳的世家门阀,想要妥善处理便极为棘手,若一下子将李密的势力全盘吞下,且不说来自外部的压力,单是内部爆发的矛盾,便能将整个朝廷拖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当先消化南阳,而后吞并蜀中,待将这两处地方治理妥当,再逐步图谋天下。过早入主中原,想要梳理局势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会将杨桐刚刚在关东稳定下来的局面彻底打乱。
饭需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杨桐欲重整天下,绝非仅仅是统一天下那般简单,还要打破往昔旧有的枷锁。他尚且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足以将自己心中的宏伟蓝图逐步规划并完善。
“臣铭记于心,那臣便先行告退了。”见杨桐再无其他吩咐,徐世勣躬身行礼,告辞离去。
常何?
杨桐微微含笑,遥想原本历史上常何镇守玄武门,却未卷入玄武门兄弟相残之事,看似置身事外,实则也彰显出常何是颇具能力的。后期的常何,已然具备独当一面的本事。不过眼下,他尚未经李靖指点,亦未历经大战洗礼,能力尚显有限。
至于他最终能达到何种高度,实难预料。毕竟常何成为大将之时,老一辈的大将或死或老,莫说唐高宗的朝堂,整个天下都处于人才青黄不接的时期。他充其量也就与王伯当、邓超之流相当,巅峰时期亦比不上杜君绰,更遑论那些超一流乃至顶尖的武将了。
常何确是将才,但以朝廷现今的人才储备而言,尚不足以让杨桐亲自接见。
告别杨桐之后,徐世勣并未即刻接见常何,只是吩咐人悉心照料,而后通知军情处前往中阳山打探消息。王伯当那边因这段时间的追杀,当初混入的细作虽被邓超清理了大半,但仍有部分潜伏下来。想要探知情报,倒也并非难事。
虽说杨桐让他全权处置此事,徐世勣对常何的印象也颇佳,留在军中,直接任命为将军不太现实,但担任屯长、军侯之类的职位还是可行的。至于日后能否晋升,便全凭他自己的本事去争取。朝廷选拔将领,看重的是功劳,而非人脉关系。
而常何,迟迟未收到徐世勣的答复,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次日清晨,细作传回消息,证实常何所讲句句属实,徐世勣这才再次将常何招来。
“常将军愿意投效朝廷,勣自是欢喜。”徐世勣示意常何起身,微笑着说道:“不过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将军此次前来,我可做主,任命将军为一屯将,你带来的人仍归你麾下听令,我会再调拨一些人,为你凑足一屯之数。至于日后能否晋升为将军,全凭功勋说话。”
常何听闻,大喜过望,连忙再次下拜道:“劳烦将军费心,屯将之职,在下已然十分满足。”
虽说从堂堂校尉降为屯将,但能加入朝廷,对常何来说,已然心满意足。至于其他,以朝廷的功勋制度,别的暂且不说,重新晋升为校尉,常何还是颇具信心的。
随着常何的归降,高甑生重回中阳山,这场历时不足两月,却对整个天下局势产生深远影响的战役,暂且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