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州
齐鲁大地之上,济州城外,一条通往临淄的要道旁,一座营寨拔地而起,坚固异常。营寨之中,旌旗猎猎,似在诉说着杀伐之事,枪戟如林,寒光闪烁,宛如一片森冷的钢铁丛林,那萧瑟的杀机,如同湖面涟漪,向着四周无尽扩散。
薛万彻伫立在辕门之下,极目远眺。远处,苍茫的地平线上,一支军队的轮廓正缓缓清晰。当那面绣着“王”字的大旗映入他的眼帘,薛万彻的面色瞬间变得愈发冷峻。窦建德竟敢在此时对山东动兵,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缓缓收回视线,转头望去,两千名骑兵整齐肃立,如墨染的海洋般沉稳。那缨红的流苏在残阳的余晖下,恰似烈烈燃烧的火焰,透着一股无畏的气势。
“走!”薛万彻从鼻腔中冷哼一声。早有传言,窦建德麾下大将王伏宝,勇冠三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想当初在洛阳,与裴元庆交流之时,裴元庆曾点评天下武将,王伏宝竟被裴元庆排在自己之前。
虽说薛万彻对裴元庆的武艺甚是佩服,可心中却总有那么一丝不服气。这些年,他日夜苦练,勤修武艺,自觉已精进不少。此番既然冤家路窄碰上了,他定要与王伏宝一较高下,好好掂量掂量对方究竟有几斤几两。
他双腿轻轻磕了下马腹,座下战马会意,缓缓前行。身后,两千名骑兵组成的庞大骑阵,如黑色洪流般紧随其后。不消片刻,两支兵马便在济州外的旷野之上狭路相逢。
“停!”王伏宝与薛万彻几乎同时大声下令停止行军。两支军队,在相隔两百步的距离稳稳停下,犹如两座对峙的山峰。
薛万彻催马向前,来到两军阵前,手中月牙戟高高扬起,如指向苍穹的利刃,遥指王伏宝,厉声喝道:“薛万彻在此,来将通名!”
薛万彻?
王伏宝眼眸中闪过一抹炽热的光芒,一拍战马,疾驰出阵,朗声道:“河北王伏宝!”
“大胆贼寇!为何无故侵犯我城池?”薛万彻目光一凛,声色俱厉地喝道,那眼神仿佛能将对方看穿。
“笑话!”王伏宝不屑地冷笑一声,“我主窦建德,奉天子诏令节制四州,这山东,本就受我主管辖,何来侵犯之说?你若识趣,就该乖乖下马投降!”
薛万彻乃朝廷所派,驻守山东。而虞世基取代刘世昌,领山东路行军道大总管之职。虽说此事未大张旗鼓宣告,但实际上,这山东无疑是朝廷的地盘。可如今窦建德如此行径,又该如何?
论职位,窦建德剿灭鱼俱罗之后,已然取代鱼俱罗成为北方霸主。况且窦建德还是当年讨逆的盟主。虞世基虽从刘世昌手中接过山东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但这山东依旧留有鱼俱罗的势力痕迹。窦建德要攻占山东,自然能找到借口。至于朝廷,远在洛阳,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至少对窦建德来说,随着鱼俱罗覆灭,李世民又是窦建德盟友,在这北方,就算是朝廷也难以管束他。
“放肆!”薛万彻怒哼一声,“窦建德既是隋臣,便该遵守朝廷法度,岂敢擅自兴兵攻伐?谁给他的权力,让他节制四州?我怎从未听闻有此诏令?”
“嘿~”王伏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主乃盟主,天子远在洛阳,对这北方之事知之甚少。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主世代豪强,名门之后,些许小事,自无需天子许可,有便宜行事之权!”
“大胆狂徒,竟敢无视朝廷!”
“废话少说,你若真有本事,可敢与我一战!?”王伏宝不耐地冷哼一声,策马而出。他最厌烦这些虚头巴脑的套话,如今兵马都已至此,难道还要他退兵不成?
“有何不敢!?”薛万彻冷哼一声,也不愿与王伏宝多费口舌,拖着月牙戟纵马而出,如猛虎下山般气势汹汹。
王伏宝手中的金背刀带着一股奇异的回旋之力,如蛟龙出海,朝着薛万彻狠狠斩去。
王伏宝武艺本就高强,当年在河北追击裴元庆,数次败于裴元庆之手。最后在雁门关下,更是与其他三将合力对战裴元庆。虽击退了裴元庆,却未能将其拿下,让裴元庆从容逃脱。那一战虽说不算大败,但王伏宝却将此视为奇耻大辱,每每想起,心中便涌起一股不甘。
河北四大猛将联手,却仅仅只是勉强逼退裴元庆。这样的战绩,若是放在寻常武将身上,足以让他们骄傲自满,可王伏宝是谁?他乃河北武将之首,四人单独拿出一个,放眼天下,也足以辅佐一路诸侯。四人联手,却只逼退裴元庆,这让心高气傲的王伏宝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自那之后,王伏宝特意前往辽东,镇守边关。每日不是勤练武艺,就是与异族厮杀,刀法愈发凌厉。尤其是在听闻裴元庆横扫塞外之后,更是时常领兵出击。辽东一带的契丹、靺鞨那段时间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被王伏宝搅得鸡犬不宁。而王伏宝的刀法,也在这不断的苦练与厮杀中,日趋精湛,几近大成。
此时与薛万彻对战,又见对方也是使戟的将领,王伏宝心中的斗志瞬间如烈火般熊熊燃烧。一出手,便使出全力,势要将薛万彻一刀毙命,让那身在朝廷的裴元庆知晓自己的厉害,也让天下人知道,他王伏宝绝非浪得虚名。
眼见王伏宝杀来,薛万彻目光一沉,瞬间察觉到王伏宝这一刀蕴含的巨大威力,宛如排山倒海般压来。他手中月牙戟扑棱棱一转,如闪电般刺出,快如流星赶月,试图化解这凌厉的一击。
“铛~”
一声刺耳的闷响,宛如洪钟巨响,王伏宝势在必得的一刀被薛万彻一戟震开。薛万彻只觉双臂一阵发麻,那刀锋上诡异而霸道的力量沿着戟杆传来,竟让他从中感受到一丝裴元庆锤法的韵味。这熟悉的感觉,让薛万彻心中一惊,他没想到王伏宝的刀法竟与裴元庆的锤法有所关联。
原来当年王伏宝败于裴元庆之手后,虽将裴元庆视为生平大敌,但每每回忆那一战的过程,琢磨裴元庆锤法,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刀法之中,竟也带上了几分裴元庆发力的技巧。此时与薛万彻交手,那已然融入他刀法的发力方式,让薛万彻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王伏宝同样心中一惊,没想到薛万彻的武艺竟与自己的刀法有所相通之处。当即冷哼一声,再度与薛万彻战作一团。这一场恶战,犹如龙虎相斗,双方皆是全力以赴。
王伏宝的大刀带着回旋之力,每一次挥舞都似能撕裂空气,而薛万彻的戟法亦是刚中带柔,直中带曲,连劈带刺,将戟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时间,两人竟斗得难解难分,不分伯仲。双方将士看得眼花缭乱,喝彩声此起彼伏,仿佛忘记了这是生死相搏的战场。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越斗越觉得不是滋味。虽说兵器不同,但两人的武艺皆受裴元庆影响颇深,颇多相通之处,仿佛是与拿着不同兵器的自己在战斗。两人也渐渐意识到这一点,这意味着,他们二人的武艺,都笼罩在裴元庆的影子之下,尚未如徐世勣那般,走出属于自己的武道。这个发现,让同为顶级猛将的两人,心中如何能甘愿?他们心中皆燃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突破这无形的束缚,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宛如晴天霹雳,两人身躯同时一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随即各自策马退开,相互对视的目光中,既有几分不善,却又隐隐透着惺惺相惜之意。他们既是对手,却又在这一场激战中,对彼此的武艺有了更深的敬意。
“再来!”王伏宝冷哼一声,挥刀再次攻上,那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执着,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薛万彻简短应了一声,月牙戟一转,带起一蓬银雾,如同一朵盛开的银花,与王伏宝的刀再次撞击在一起。这一次,两人的招式同时一变,虽依旧刚猛,但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别样的韵味,仿佛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或许威力不如之前,但对于两人而言,却是一种精神上的突破。两人的招式、发力逐渐摆脱了裴元庆的影响。不过这种突破,尚处于雏形阶段,等于放弃了原有的部分战力。一时间,两人斗得更加凶狠,仿佛要将心中的不甘与渴望,都在这一场战斗中释放出来。但若是在同级别高手看来,两人的战力,明显较之前有所降低。
然而,薛万彻终究不如王伏宝经验丰富。大约斗了百合之后,渐渐被王伏宝压制,力气也开始不支。他只感觉手中的月牙戟愈发沉重,每一次抵挡都显得有些吃力,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滑落,浸湿了衣衫。
“哈哈~”王伏宝发出一声畅快的大笑,厉喝一声,手中刀芒陡然暴涨,连环三斩,一刀快过一刀。三道刀影在空中奇异汇聚成一刀,如同一道闪电,狠狠斩下。那凌厉的刀气,仿佛能将空气切割成碎片。薛万彻心中一沉,深知这一击的威力,手中月牙戟奋力迎上,拼尽全身力气,试图抵挡这致命的一击。
“铛~”一声沉闷的钝响,宛如闷雷在耳边炸响,薛万彻坐下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扬起,似在诉说着这一击的沉重。那镔铁打造的戟杆,竟被王伏宝这一刀生生劈出一条豁口,几乎要被斩断。薛万彻只觉一股大力传来,差点将他震落马下。
薛万彻见状大惊,心中暗叫不好。猛地施出一招骑龙戟。月牙戟扑棱一转,带着一蓬戟云,如疾风般迎面打向王伏宝。这一戟奇快无比,气势凌厉,让王伏宝也不禁心中一惊,连忙收刀挡在身前。他深知薛万彻这拼命的一击,绝不可小觑。
“叮~”一声脆响,王伏宝只觉刀身微微一颤,传入手中的力量,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强大。皱眉看去,却见薛万彻已然调转马头,扬长而去。他坐下战马乃是杨桐亲自为他挑选的大食良驹,不但耐力超强,而且瞬间爆发力惊人。只是这眨眼间的功夫,已然跃出十丈开外。王伏宝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薛万彻离去,心中既有些遗憾,又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无胆鼠辈,何不再战!?”王伏宝狠狠喘了口气,这一番恶战,对他的消耗着实不小。不过结果是他赢了,当即朗声大笑道。那笑声在旷野上回荡,仿佛在宣告着他的胜利。
“匹夫之勇罢了,你若有本事,可来破我大营!”薛万彻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带着两千骑兵,径直返回大营。身后传来王伏宝猖狂的大笑声,让薛万彻心中烦闷不已。但他也深知,此时若勉强再战,恐怕性命难保。他如今身为山东主将,一旦身死,山东局势必将大乱。自己生死事小,可若自己一死,山东便再无人能抵御窦建德,那山东的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哈,都说朝廷猛将如云,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看着扬长而去的薛万彻,王伏宝不禁冷笑道。那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屑,仿佛在嘲笑朝廷猛将徒有虚名。
“王将军,如今济州道路受阻,我等该当如何?”副将皱了皱眉,这般羞辱朝廷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当即岔开话题道。他深知此时不宜再激怒朝廷,否则后患无穷。
“我等身为先锋,自然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既然有人阻拦,那就直接平推过去!”王伏宝冷笑一声。他刚胜一阵,此刻士气正盛,自然要乘胜追击。那坚定的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攻破济州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