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城外,激昂的号角声如雷贯耳,响彻天地之间。只见一队队身着灰色战甲的李唐军将士,于盐城城外那片平坦无垠的旷野之上,有条不紊地列开了严整的阵形。中军本阵之处,一杆大旗猎猎作响,在风中烈烈飘扬。那如乌云蔽日般黑压压的李唐军,汇聚成四个气势磅礴的大方阵,于距离盐城两百步之遥的地方稳稳停下。四万大军列阵于此,仿若一座沉默的钢铁长城,除了那呼啸而过的风声,再无丝毫其他声响。
李世民在罗士信、何旭、独孤雄、独孤明等一众猛将的簇拥护卫之下,傲然立于阵前。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紧闭的城门,而后朗声笑道:“今日,便是那盐城城破之日,定要叫那徐圆朗老匹夫血债血偿,以慰藉使者在天之灵!”
李孝恭听闻此言,猛地振臂高呼:“破盐城,斩徐圆朗!”
“破盐城,斩徐圆朗!”长久以来,杀使之仇,已然成为李唐军攻打河间府最为堂皇的旗号,纵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亦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加以阻拦。此刻,三军将士同仇敌忾,同时振臂呐喊,那呼喝之声,犹如滚滚雷霆,响彻云霄,直令盐城守军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轰隆~”
就在众人皆未预料之时,盐城的吊桥毫无征兆地轰然坠下,大地猛地一阵颤动,那巨大的轰鸣声,竟生生盖过了李唐军如雷的怒喝。
“这是何意?”独孤雄满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而后有些茫然无措地将目光投向李世民,心中暗自思忖,这仗还未开打,怎的吊桥却先落下了?
李世民微微摇了摇头,他亦是心中疑惑不解,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如阴霾般悄然涌上心头。
“嘎吱~”
紧接着,城门缓缓开启。
“难道是要投降?”李孝恭冷笑一声,满脸不屑道:“即便如此,那徐圆朗老儿也绝难逃脱一死!”
恰在此时,从那敞开的城门之中,徐圆朗怀抱一把长剑,拖着苍老的身躯,迈着迟缓且沉重的步伐,缓缓走了出来。
“主公,可要进攻?”独孤雄眼中陡然一亮,他注意到那城门并未因徐圆朗出城而关闭,而是始终敞开着。
李世民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从城门中缓步走出的徐圆朗。此刻若贸然攻城,反倒显得己方理亏,况且就算能攻入城中,也定会遭遇守军拼死抵抗,再者,谁又能知晓那城门之后究竟藏着何种玄机?
徐圆朗就这样,一步一步缓缓踱步至李唐军阵前五十步的位置,而后高高举起手中宝剑,在李世民那如冰般寒冷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屈膝跪倒在地。
李世民眉头一皱,虽说双方有着杀使之仇,但徐圆朗好歹也是一方名士,此刻让这样一位年迈的名士在自己面前下跪,无论心中作何感想,在外人看来,总归是自己理亏。
李世民冷哼一声,语气冰冷道:“徐公,这是在向李某乞怜求饶吗?”
“并非乞怜!”徐圆朗神色萧索,缓缓说道:“当日斩杀使者,实非我本意,乃是部下擅自做主,犯下这等大错。”
李世民听后,只是冷冷一笑,心中暗道,这话哄骗孩童尚可,又岂能让我相信?
“但我也深知,此事因我而起,理当给二郎一个交代。徐某愿意以死谢罪,只求二郎能怜惜这河间府的万千百姓,莫要再让河间府陷入战火纷飞之境!”徐圆朗言罢,突然将宝剑一横,置于脖颈之上。
李世民脸色瞬间大变,急忙厉声道:“快阻止他!”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
只见徐圆朗嘴角闪过一抹冷笑,瞅着李世民陡然变色的面容。此刻双方相隔五十步之遥,纵使是罗士信、何旭这般猛将,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也根本来不及阻止徐圆朗自戕之举。但见徐圆朗狠狠将宝剑一抹。
“噗”的一声,鲜血如喷泉般从徐圆朗脖颈间喷射而出,那失去生机的身躯无力地瘫倒在地,在李唐军与盐城之间,徒留一片凄凉与悲怆。
“主公!”城墙上,蒲玄面露悲愤之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在他身后,河间府的一众文武官员亦纷纷随之跪倒。站在城头的河间府将士们,一个个紧咬钢牙,默默地握紧手中武器,眼中怒火燃烧,死死地瞪着李唐军所在的方向。
何轴率领一队将士,策马疾奔出城,默默来到两军阵前,开始收敛徐圆朗的遗体。
“弓箭手!”段志玄见状,抬手一声令下,顿时一排弓箭手迅速举起手中弓箭,齐齐对准那些河间府军。
李世民见状,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而后挥挥手道:“住手。”
“主公!”段志玄一脸不解,目光疑惑地看向李世民。就在徐圆朗气绝身亡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气氛陡然间朝着他们不愿看到的方向急转直下,不仅对面的守城将士士气大振,就连身后自家的将士,也受到了莫名的影响。
李世民微微摇头,并未言语,只是目光如鹰般死死盯着盐城的方向。
那股突然之间爆发出来的同仇敌忾的气势,即便是李世民,亦不禁为之皱眉。反观李唐军,在徐圆朗尸体轰然倒地的瞬间,原本如虹的士气仿佛遭受了一股无形力量的沉重打击,再也不复先前的锋锐。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徐圆朗的尸体收敛妥当,缓缓退入城中,而何轴却并未跟随回城,而是策马立于阵前,目光复杂地看向李世民,朗声道:“我家主公临终之际,嘱托我转告唐王,他甘愿一死以谢罪。河间府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已托付给蒲玄蒲子聪先生。还望唐王能够摒弃前嫌,就此退出河间府,莫要再让河间府的百姓生灵涂炭,同时也让贵军将士少做无谓的牺牲。”
“放屁!”段志玄听闻此言,不禁勃然大怒,“我等此次前来,除了诛杀徐圆朗,最重要的便是拿下河间府。怎能仅凭徐圆朗这已死之人的一句话,便放弃如此难得的大好优势?”
“蒲玄?蒲子聪?”李世民目光如电,看向何轴,沉声问道。
“正是!”何轴昂首朗声道。
李世民微微点头,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叹道:“代我向你家新主公问好,李某就不去登门恭贺了。”
“末将定将唐王之意转达。”何轴微微皱眉,李世民的话让他心中颇为不悦,什么叫新主公?这听起来仿佛自己是那背主求荣之徒。但此时此刻,他却发作不得,只得应了一声,随即便调转马头,朝着盐城方向疾驰而去。
李世民面色阴沉,看着近在咫尺的盐城。此刻盐城城门虽然大开,然而,却仿佛有一种无形无色的力量横亘在前,阻挡着他前进的脚步。这股力量并非来自于有形的刀剑弓弩,而是源自于人心。
自家主公就在众人眼前,为了保全河间府军民免受战乱之苦,决然自刎而死。此刻,徐圆朗的形象,在河间府军中,随着他的壮烈自杀,已然被无限地拔高。此刻盐城城中,军民一心,众志成城,若李世民执意强攻,即便能够攻入城中,也必将遭遇城中军民的殊死抵抗,如此一来,就算最终拿下盐城,这四万大军又还能剩下多少?
而且,随着徐圆朗的死去,一直以来被李世民在军中不断强化的复仇意识,在这一瞬间,如泡沫般烟消云散。再加上徐圆朗死得悲壮,也让李唐军将士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之情。而这怜悯之情一旦体现在士气之上,绝非好事。
此消彼长之下,此刻若执意攻城,最终胜负实难预料。
那敞开的城门,即便何轴回城之后也依旧未曾关闭,仿佛是来自蒲玄,又或是徐圆朗的一种无声嘲讽。城门便在此处,有本事,你便攻进来!
“主公!?”独孤雄、独孤明、李孝恭、段志玄等人齐齐将目光投向李世民,眼神之中满是浓浓的不甘与熊熊燃烧的战意。他们深知李世民的宏图大志,对李世民而言,徐圆朗的性命与河间府相比,实乃次要之事。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甘与愤懑,挥手决然道:“撤兵!”
“主公!!”众将齐声高呼,满心皆是不甘之意。
“我说退兵,尔等难道想要抗命不成!?”李世民猛地回头,对着众将怒声咆哮道。
只因徐圆朗的自杀,占领河间府的计划功亏一篑,要说心中最不甘心之人,非李世民莫属。但他心中清楚,此时的河间府军民已然抱定必死之心,处于哀兵之势。一旦开战,胜负暂且不论,即便最后能够取胜,恐怕己方也将损失惨重。要知道,在他四周,杨澡、李密乃至北海郡的薛万彻,皆如饿狼般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察觉到己方虚实,趁机挥兵来攻,自己又该拿什么去抵挡?
他,别无选择,只能退兵!
李世民平日里甚少发怒,此刻见他突然如此愤怒咆哮,独孤兄弟、李氏众将以及其他猛将顿时噤若寒蝉,虽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只能无奈地指挥兵马,缓缓向后撤退。
盐城城头,望着那缓缓退去的李世民大军,蒲玄终于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盐城之中,仅有八千守军,他主动放弃城门,实则是要与李世民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城门虽然大开,但人心之中的那道城门,却被他紧紧关闭。整个盐城,都弥漫着一股视死如归、誓死杀敌的坚定决心,在这股哀兵之势的强大压迫下,李世民不得不选择退兵。
他赢了,为河间府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虽说如今整个河间府大半已落入李世民之手,他这个新任路行军道大总管手中,仅剩下盐城与曲阳二郡之地。但此二郡皆是富饶大郡,只要时机成熟,未必不能收复失地。不过眼下最为紧要之事,便是安抚军心,稳固自己路行军道大总管的权位。
蒲玄一边命人即刻前往朝廷,呈交降表。这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唯有得到朝廷的正式册封,方能名正言顺。否则,即便李世民暂时退兵,待时日一长,这股哀兵之势逐渐消退之后,李世民依旧能够以此为名,再度兴兵攻打河间府。蒲玄老谋深算,自然不会给李世民留下这般可乘之机。
至于这降表,倘若有朝一日,朝廷能够收复中原,他即便心中另有想法,也不得不选择归降。但若是朝廷无力收复中原,即便交了降表又有何妨?朝廷对河间府亦是鞭长莫及,难以实际掌控。
“子方!”蒲玄扭头,目光温和地看向何轴,微笑着说道:“此番能够成功逼退李唐军,子方临阵之际镇定自若,指挥有度,尽显大将之风,实乃功不可没。如今,我正式册封子方为督军,命你总督河间府兵马。”
“我……”何轴微微皱眉,面露犹豫之色,却被何健暗中拉了一下。而后何健低声说道:“子方,还不快谢过主公。”
“末将多谢主公厚爱。”何轴心中虽有不甘,但见兄长目光变得愈发凌厉,不敢再有违抗之意,只得无奈地应道。
蒲玄微笑着朝何健点了点头,而后又接连提拔了另外几名将领。一众文武官员,无论官职大小,皆有所封赏。原本躁动不安的河间府文武之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蒲玄算是初步掌控了河间府的军政大权,然而,接下来该如何发展,还得看天子会给出怎样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