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河间府之地,屯县之中。
“主公呐~”路行军道大总管府邸内,何轴满面狼狈,“噗通”一声跪倒在徐圆朗跟前,嗓音已然嘶哑:“东海、太行皆已沦陷,薛万彻领兵自中条山杀出,整个泰岳州都落入其手,如今我河间府以北,尽被李世民与薛万彻分割占据。”
“哇呀!”徐圆朗听闻此讯,一口逆血夺口而出,双目瞬间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怒声吼道:“薛万彻,实在是欺人太甚,简直不当人子!!”
想那泰岳州,名义上虽归属于河间府,然长久以来,一直处于半中立之态。若是李世民拿下泰岳州,徐圆朗倒还不至于如此怒火中烧。可薛万彻本应是并肩作战的盟友,此刻非但未助他牵制李世民,反倒趁此危机关头落井下石。
这感觉,恰似在平常日子里,自己与他人起了争执,本应相助的好友,不仅不帮衬自己,反而站在对方那边指责自己,这等行径,实比敌人更叫人厌恶。此刻的徐圆朗,便是这般愤懑难平。
虽说此前与薛万彻的合作,曾生出些许嫌隙,但双方终归还是盟友。如今他在李世民的步步紧逼之下,已然势穷力蹙,陷入绝境,而薛万彻却在这等关键时刻背后插刀,也难怪徐圆朗气得吐血。
“主公!”几位幕僚见状,赶忙快步上前,为徐圆朗顺气。只见徐圆朗面色萎靡如土,自今年起,他的身子骨便已大不如前,此番又遭此气急攻心,本就不佳的身体,更是如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徐圆朗却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他咬着牙,强撑着问道:“李世民的大军,此刻在何处?”
“回主公,李世民在攻下太行之后,似与薛万彻达成了某种协议,薛万彻收兵退回北海郡,而李世民则率领大军一路南下,如今距离屯县,已不足两百里。”何竺犹豫了少许,接着说道:“听闻窦建德正领兵南下,屯驻于高堂,薛万彻不得不回兵与窦建德对峙。否则,若薛万彻能屯驻中条山,届时或可助我军牵制李世民一二。”
徐圆朗听闻此言,默默闭上双眼,这一瞬,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眸,无力地挥了挥手,说道:“诸位暂且退下吧。”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皆默默退下。
“胜儿!”看着众人离去,只剩自己两个儿子在侧,徐圆朗长叹一声,出声唤道。
“儿在!”徐胜赶忙上前一步,躬身应答。
“去请宫先生过来。”徐圆朗疲惫地说道。
“喏!”徐胜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标儿,扶我回房。”徐圆朗虚弱地说道。
这宫先生并非徐圆朗的幕僚,而是屯县一带颇负盛名的医师,长久以来,一直由他为徐圆朗调理身体。
不多时,在徐胜的引领下,宫先生踏入徐圆朗房中。徐胜与徐标本欲留下,却被徐圆朗吩咐留在门外。
“宫先生,依您看,我这身子,还能支撑多久?”诊脉过后,徐圆朗看向宫先生,神色平静地问道。
宫先生听闻此言,却是沉默不语。
徐圆朗看出他心中有所顾虑,苦笑着说道:“宫先生但说无妨,老夫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有数的,无论您说什么,老夫都不会怪罪于你。”
宫先生无奈地苦笑一声,说道:“大人若能安心静养,或许还可支撑一年。”
安心静养?
徐圆朗闻言,不禁苦涩一笑。以如今这局势,李世民的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屯县,他如何能够静下心来安心养病?他缓缓摇了摇头,看向宫先生,问道:“若无法静养,那我又能支撑多久?”
宫先生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三月。”
这已然是最长的期限,若是再遭遇大悲大怒之事,恐怕连三月都难以支撑。
“三月么?”徐圆朗有些失神地靠在床榻之上,摆了摆手,示意宫先生退下。
未曾想,自己的生命竟会以这般方式走向尽头。
不甘、难过、不舍、悔恨等诸多情绪,如潮水般不断在心头翻涌。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去招惹那李世民。李世民能否占据汴州,与自己又有何相干?谁又能料到,当初势单力薄的李世民,短短数年之间,竟能拥有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强大实力。
一旦自己身死,无论是徐胜还是徐标,都绝无抵御李世民的能力。一旦李世民的大军攻入屯县,便是他徐氏一门的灭顶之灾,这是徐圆朗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之事。
当务之急,必须好好谋划一番,不为这河间府,只为能保徐氏一脉存续下去。
“胜儿!”良久,徐圆朗对着门外喊道。
“父亲有何吩咐?”徐胜推门而入,躬身问道。
“去请子聪先生前来。”徐圆朗深吸一口气说道。
子聪,乃是蒲玄的表字。蒲家一门,在河间府那是声名赫赫的大族,论人脉、论影响力,即便是徐圆朗,也难以与之相比。以蒲家的能耐,或许能够保全徐氏一门。
不多时,在徐胜的带领下,蒲玄来到了徐圆朗的书房。蒲玄不同于宫先生,两人虽名为主从,但礼数上丝毫不能懈怠,徐圆朗强拖着病体,来到书房。
“见过徐公!”蒲玄对着徐圆朗拱手行礼,却并未下拜。
“子聪,你我相交多年,无需如此多礼。”徐圆朗有些气喘地坐在椅子上,微笑着说道。
“徐公既然身体抱恙,理当多多休息,切不可太过操劳。”蒲玄看着徐圆朗虚弱的模样,不禁皱眉说道。
“吾之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子聪不必担忧。”徐圆朗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蒲玄坐下。
“不知徐公有何事要与我商议?”蒲玄不再多劝,在徐圆朗对面坐下,开口问道。
“确实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需子聪助我。”徐圆朗喘息了一下,看向蒲玄说道:“我欲将这河间府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托付于子聪,望子聪看在这河间府数十万百姓的份上,接任此职。”
“这如何使得?”蒲玄一怔,眉头紧皱,站起身来:“两位公子皆在,我蒲玄何德何能,怎敢担当此任!?”
蒲玄又怎会是不明事理之人,徐圆朗此时将大总管之位托付,其中缘由,他心中自是一清二楚。这哪里是什么托付,分明就是将这烫手山芋甩给自己啊!
“子聪,你我相交多年,你所顾虑之事,我又岂会不知。”徐圆朗摆了摆手,示意蒲玄坐下。蒲玄与杨澡不同,想那杨澡,半生漂泊,四处奔波,却无立足之地,即便明知是陷阱,也抵挡不住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的诱惑。而蒲玄身为河间府大族,即便李世民最终占据河间府,也不能轻易拿蒲家怎样。可如今若接手河间府,便等于与李世民彻底决裂。以李世民如今的声威,蒲玄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与之抗衡。
徐圆朗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苦笑着说道:“若河间府太平无事,没有李世民这等变故,犬子或许能够胜任此位。但如今河间府已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犬子实无能力力挽狂澜。我知道子聪不愿与李世民为敌,只要子聪答应此事,待李世民大军到来之时,我会出城,当着李世民的面自刎谢罪,将昔日恩怨一力承担,只求子聪兄能保全我徐氏一门,不绝香火!”
“这……”蒲玄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李世民一路势如破竹,正是占了那杀父之仇的大义名分,不共戴天。只要徐圆朗还坐在这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上一天,李世民便有足够的理由攻打河间府。
但若是徐圆朗在三军面前自刎谢罪,父仇得报,李世民便再无理由兴兵攻打河间府。甚至新任的路行军道大总管,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便有充分的借口收复太行、彭城、东海等地。以蒲家在河间府的影响力,即便太行、东海、彭城已落入李世民之手,也未必不能设法夺回。
一府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若能到手,对蒲家而言,诱惑着实不小。
蒲玄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此乃关乎重大之事,我需仔细斟酌,实在无法立刻答复,还望徐公恕罪。”
说罢,也不等徐圆朗说话,径直起身告辞。
看着蒲玄离去的背影,徐圆朗并未阻拦,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蒲玄既未接受,也未拒绝,他大概能猜到蒲玄的心思。这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蒲玄定是要名正言顺地接手。只是对他徐圆朗而言,经此一事,徐家的颜面与里子,算是彻底丢尽了。
次日清晨,李世民大军已至屯县百里之外。徐圆朗召集河间府文武官员,决意将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相让于蒲玄。
蒲玄再三推辞,坚决不肯接受。最终,此事在众人的劝谏之下,暂且不了了之。
“父亲,这河间府乃是您一手打拼下来的基业,为何要让与外人!”当夜,徐标满心愤懑,急匆匆冲进徐圆朗的书房,大声质问道。
“我若将这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传与你,你能守住几日?”徐圆朗并未回答,只是反问:“若你能守住河间府,这大总管之位,为父立刻传与你又有何妨?”
“这……”徐标听闻此言,顿时语塞。唐军的强大声势,他心中自然清楚,若让他担当路行军道大总管,恐怕不出一日,便会败亡。
“可为何非要托付给蒲家?”徐胜眉头紧皱,疑惑道。他们与何健关系亲近,即便要传位给旁人,也该是何健才对。
“除了蒲家,无人能够守住河间府,更无人能够保全我徐氏一脉。”徐圆朗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何家虽是商贾之家,富可敌国,却缺少足够的名望。在这等关键时刻,钱财再多,也比不上名望重要。放眼整个河间府,也唯有蒲家能够接手这艰难的局面。
徐标与徐胜听闻此言,不禁默默无言,不再说话。
第三日清晨,唐军已至屯县三十里外,河间府危在旦夕,如风中残烛。徐圆朗再次召集文武官员,这一次,他竟直接向蒲玄跪下,恳请蒲玄接受路行军道大总管之位。河间府的文武官员,此时也有不少人纷纷劝说蒲玄接受。
蒲玄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徐圆朗,说道:“徐公何必如此?既然蒙徐公如此看重,我蒲玄不敢推辞。”
说着,从徐圆朗手中接过路行军道大总管的官印。
“主公,唐军正在城外叫阵!”一名将官匆匆跑进来,向徐圆朗禀报道。
“走!今日,老夫便要与李世民做个了断!”徐圆朗脸上没有丝毫惊慌之色,与蒲玄对视一眼,点点头后,带着众将朝着城墙方向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