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降军之中，将官几乎全被更替一轮。那些遭黜落的将官，究竟会不会心怀愤懑，杨桐实难确知，然料想必是有的。但那又能怎样？
新擢升起来的这些战士，立下赫赫功勋、获授丰厚封赏，无形中，自然而然便对朝廷萌生一股归属感。而对其他将士来说，这些受赏的将士，无疑如同一种激励。至于那些遭淘汰之人，要么心性不正，要么才具不足，要么胆识欠缺，无论哪一样，杨桐都没有理由留他们在军中尸位素餐。
封赏完毕，这些新晋升的将士旋即被遣入军中，重新排布军务。此事足足耗费了一个下午的时光，直至天色缓缓暗沉下来，这段时间里，军队也重新整饬了一番。虽说不敢妄言能激发多少战力，但指挥起来，较往昔必定更为得心应手。
夜风悠悠拂过，此时已至初夏时分，即便夜间的空气，亦透着几分温热，这让惯于北方气候的杨桐与岑文本颇感不适。倒是一旁的刘仁轨浑不在意，他本就生于斯长于斯，对此等气候早已习以为常。
“你所言可是高甑生？”杨桐望向眼前的李嗵，面露诧异之色，脑海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正是此人！其勇力虽或许难与虎侯相较量，但我朝之中，能与之抗衡者，恐怕屈指可数。”李嗵神色郑重地说道。
“想不到李密麾下，竟有如此猛将。”杨桐摇头，轻轻一笑。此刻想来，那南安县似乎仍在李密辖治之下，而且高甑生的声名，本就颇为响亮。如今李密连番战败，先是折于裴元庆之手，又败于徐世勣，他原本麾下的大将，连朝廷第二乃至第三梯队的将领都未必能与之抗衡。值此之际，哪怕李密再如何自恃甚高，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寻觅猛将。
然而，这仓促招来的猛将，会不会暗藏问题？
岑文本追随杨桐时日已久，只消看他神色，便知其心中所想，当下笑道：“如此猛将，却未遇明主，实在可惜。”
“嗯。”杨桐下意识点头，心忖看来潜伏在渔阳、豫州的暗卫得有所行动了。若能将高甑生招纳麾下，自己的千牛卫统领便有着落了。
“朕方才回军之际，见那李密兵马竟分作两营，这却是为何？”杨桐眉头紧皱，开口问道。昨日敌军来犯之时，杨桐未曾留意，夜间又要出兵，故而未关注对方军营状况。
直至今日挥师前来，才发觉李密军的大营竟分为两处，且相互之间，似都在争抢育阳驻军的掌控权。若不是有人阻拦住另一半人马，今日这一战也不会如此顺遂。
“这南阳之战，本应由邓超主持大局，只可惜，此人屡战屡败，丢失诸多城邑土地。即便收拢了中阳山的贼寇，兵力依旧薄弱。那洛勇妄图独揽战功，麾下又有三万援军，实力远超邓超。正因如此，二人貌合神离。”刘仁轨躬身禀道。
“如此，倒是让邓超颇为为难了。”杨桐闻言，不禁一笑：“这邓超虽吃了败仗，但并非毫无本事，倒是这洛勇，实在是……”
言罢摇头，回想起之前与之交锋，那李密军反应迟缓，应对之策更是糟糕透顶。若不是其兵马众多，杨桐又不愿损耗自己麾下精锐，且另有谋划，虽说不敢断言定能取胜，但至少也能令其元气大伤。
众人听闻，皆不禁笑着摇头。邓超确实运气不佳，按理说当初即便溃败，也不该败得如此之惨。谁能料到他失手射死钱斌，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致使那原本仅有六成胜算的一战，最终演变成歼灭战。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形下，此刻的邓超亦是穷困潦倒，志气消磨。
“做好准备，至多三五日，敌军必败！”连续行军作战，从昨夜至今几乎未曾合眼，此时杨桐也觉疲惫不堪，今晚可得好好补上一觉。
“喏！臣等告退。”众人虽对杨桐所言三五日内便能破敌心存疑惑，但见他满脸疲惫，当下识趣地向杨桐抱拳告辞。房间内恢复静谧，杨桐一头倒在床榻之上。
……
带着丝丝热气的夜风之中，不同于洛阳的安稳，洛勇的大营内，此刻一片愁云惨雾。空气中隐隐传来痛哭之声，那是阵亡将士的袍泽在为逝者悲恸。
洛勇端坐在帅位之上，面色阴沉难看。今日这一战，虽说兵马损失不算多，但其原本高昂的士气，却遭受不小的挫折。
他满心懊悔，早知那支部队是己方人马，怎会料到，在靠近的刹那，竟给自己一方带来如此巨大的伤亡。更关键的是，即便洛勇自知在统帅之能上远不及邓超，却也能看出，经此一战，洛阳原本的混乱局面想必已得到稳固，此消彼长之下，双方的差距正逐渐扭转。
未能及时察觉那支兵马的异样，倒还罢了，攻不下洛阳才是最为致命的。早晓得如此，一开始便该听从邓超的建议，突袭洛阳，说不定此刻自己已然稳坐洛阳城中。
悔不该当初啊！
洛勇长叹一声，他最忧心的，便是邓超借此在李密面前搬弄是非。虽说皆是事实，没什么可搬弄的，但正因如此，他才愈发担忧。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此事的责任，绝不能由自己一人承担，不，根本就不该由自己担责。若不是邓超谎报军情，又怎会遭朝廷兵马偷袭。
越想，越觉自己有理，洛勇赶忙吩咐人备好公文，准备向上呈报。恰在此时，一名亲卫匆忙奔来，人尚未至，声音已传了过来：“将军，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洛勇闻言，眉头一皱。他此刻最厌烦听到这般丧气话语，但又不得不听。
“回将军，军中刚刚有人杀人。”那名亲卫说道。
“杀人？”洛勇眉头紧皱，这种小事何必要来告知自己？军中皆是热血男儿，性情冲动，以往打架斗殴之事也非未曾发生，不过闹出人命倒不多见。即便出了人命，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有必要如此大惊小怪来惊扰自己吗？
“可是……”亲卫一脸焦急，却被洛勇抬手制止。
“没什么可是的，杀人者，重责四十军棍，以儆效尤，尸体埋掉便是。”洛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喏。”亲卫无奈，只得苦笑着躬身退下。
“真是……”洛勇摇头，烦躁地踢了一脚桌子。
“报~”
就在此时，又一名亲卫冲了进来。
“又怎么了？”洛勇恼怒地看向对方。
“将军，有人死了，而且，一整个伍的战士都被杀了。”亲卫躬身说道。
“究竟是谁干的！？”洛勇眉头紧锁，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无人知晓，皆是被一击致命，发现尸体之时，尸身已然开始变冷。”亲卫躬身回禀。
“报~”
未等洛勇反应过来，又是三名亲卫同时闯入。
“讲！”洛勇沉声喝道。
“将军，有将士遭人暗杀。”
“将军，营中发现六具尸体。”
“将军，又发现三名死者。”
“究竟是何人所为？”洛勇此刻就算再愚钝，也明白这绝非偶然之事。
“尚未查明，下手之人手段狠辣，一击必杀，未留下任何线索。”
类似的回答，让洛勇突然联想到今日战事，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他记得，朝廷兵马杀来之时，约有五千之众，离去时，据邓超所言，却只剩三千人左右。当时场面虽混乱，但己方先是遭对方一阵箭雨射杀不少，而后陷入混战，最终算下来，己方也不过死了三千人左右。思来想去，对方经此一战便折损两千人，实在有些蹊跷。
他虽实战经验不算丰富，但也知晓在那般混乱的局面下，己方人多反而容易陷入劣势，只因敌我难分，诸多伤亡皆是自相残杀所致。反观对方直接抽身而退，本不该有如此巨大的损失才对。
“今日清点战场时，可曾检查过尸体的衣甲？”洛勇皱眉问道。他记得朝廷兵马脱离战阵之后，便扯掉了身上所罩的李密军军服，内里是黑色盔甲。战后邓超派人甄别敌我，当时自己还嘲笑他小题大做，如今看来，邓超那时便已有所怀疑。
“回将军，当时是邓超将军派人清点，我等并未过多留意。”亲卫摇头，洛勇自己都不重视，他们自然也不会多管。
“报~”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又有几人前来报信，无一例外，营中又有人被杀。而且对方杀人毫无目标指向，或者说，并未将目标锁定在将校身上，专挑寻常士卒下手。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传来的消息显示，已有上百人莫名死去。
恐慌的情绪在大营中迅速蔓延，洛勇即便不出营帐，也能想象此刻大营之中已人心惶惶。
“速去，请高甑生将军前来。”洛勇突然觉得自己身边危机四伏，即便有一众亲卫护持，仍觉胆战心惊。沉吟片刻后，又道：“再去把邓超将军请来。”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此事交由邓超处理，想必会比自己更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