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扮作一名寻常士卒，同刘黑闼一道，护着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罗成回到军营。此刻，梁师都尚在前方领军作战，守卫营寨的将士瞧见是罗成这边的人，自然不好多问。然而，罗成重伤的讯息，还是很快传进了梁师都的耳朵里。与此同时，刘黑闼接到罗艺的指令，一回营便即刻赶往前线，去收拢罗家的将士回营。
“罗成竟重伤了？”梁师都听闻此消息，脸色瞬间变得严峻起来。
“正是如此，您瞧刘黑闼那副疲惫模样，想必战况定是异常激烈。”贺峻点头，皱着眉头，看向已然退回营地的大军，说道，“主公，罗家军已被刘黑闼带回来了，咱们还接着攻城么？”
还攻城？
梁师都抬眼朝着城墙望去，只见尚师徒已然全副武装，登上了女墙。梁师都无奈地摇头，先前尚师徒不在时，他们都没能把城池攻下，如今尚师徒回来了，又谈何容易攻克？
“收兵，回营！”梁师都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既感慨朝廷有尚师徒这般智勇双全的良将，也惊叹于朝廷兵马的精良。
这场原本规模宏大的攻城之战，随着罗成昏迷回营，韩遂收兵，河内县城外，仅留下数千具尸体。
“将军，敌军已然溃败，是否要追击？”涂猛满脸兴奋地来到尚师徒跟前。这是他头一回独自领军打仗，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军，他坚持到了最后。单就这一场仗的战功，战后他足以晋升一级官职。
“敌军虽呈溃败之势，但阵脚并未大乱，此刻追击，必定会遭梁师都反击。我军兵力有限，不宜贸然行事。”尚师徒扫视了一眼敌军的阵势，铁勒人虽有些慌乱，但负责压阵的幽州军却秩序井然。尚师徒心中已然有了破敌之策，此时他不愿再生出别的变故。
“得令！”涂猛虽有些失落，但尚师徒是一军主将，军令不可违，他只得躬身领命。
另一边，梁师都回营之后，并未径直返回自己营帐，而是带人前往探视罗成。
“那尚师徒实在厉害，少将军与他全力拼杀，力竭昏迷，末将拼了命才把少将军救回。”刘黑闼叹了口气，躬身说道，“未能牵制住尚师徒，还望将军恕罪。”
“刘将军无需自责，即便尚师徒不在，城中仍有上将驻守。此战，即便罗将军能斩杀尚师徒，我军怕也难以破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梁师都摇着头，面带微笑说道，“既然罗将军伤势严重，便在营中安心调养，军中事务，就劳烦刘将军了。”
刘黑闼点头，目送梁师都一行人离去。
“主公，为何不趁此机会把梁师都给斩杀了？”梁师都一走，刘黑闼看向营帐中一直扮作亲兵，低头避开众人视线的罗艺。
“梁师都这人极为狡猾，他虽来探望罗成，可贺峻、梁宽等人都在一旁。我等若此时动手，准备尚不充分，一旦让他趁机逃出军营，起了防备之心，反而会坏了大事。”罗艺摇了摇头。他们刚回营，压根儿没时间做周全准备，此时与梁师都翻脸，就算能取胜，也未必能杀掉梁师都，反而会让他有所警觉。要是梁师都逃脱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主公英明。”刘黑闼听后，只好按下立刻动手的想法，看了一眼病榻上昏迷不醒的罗成，不禁苦笑。尚师徒下手也太狠了，到现在罗成还没苏醒过来。
另一边，梁师都回到自己营帐，坐在帅位上，回想起今日攻城之事，心中渐渐有了退意。
一个尚师徒便如此难以对付，这场战事原本打算速战速决，谁能料到单单一个河内县，就耗费了他们这么多时间。这段时间，朝廷足以做出更多应对准备。即便最终不惜代价拿下河内县，恐怕也没余力继续进军关东了。
“岳父，您唤我何事？”贺峻从门外走进来，对着梁师都躬身问道。
“嗯。”梁师都点头，沉思片刻后，看向贺峻说道，“你去召集人马，今夜……攻打罗成大营。”
“啊？”贺峻一脸惊讶地看向梁师都，虽说他也不喜罗成，但如今双方乃是联盟，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要突然对罗成动手。
“朝廷的实力，超出了我的预想。”梁师都对自己这位大舅哥倒也没隐瞒想法，沉吟道，“如今我军屡遭挫折，铁勒人已心生不满。即便攻下河内县，怕也难以继续向前推进。倒不如……”
“取下罗成人头，向朝廷邀功请赏？”贺峻跟随梁师都多年，对这位大舅哥的心思，多少能猜出几分。
“嗯。”梁师都点头，赞许地看了贺峻一眼，“当初推举罗成为盟主，便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若局势不利，便让罗成顶罪。咱们献上罗成的人头，撤回渔阳，向朝廷称臣。”
贺峻点头，可心里总觉得不太舒坦。这种动不动就背弃盟友的做法，让他不禁担忧，说不定哪天自己也会被这位大舅哥给出卖了。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贺峻皱着眉道：“可如此一来，定襄之地怕是都要归朝廷所有了。若朝廷再对咱们步步紧逼，又该如何是好？”
背叛罗成，就意味着放弃定襄，到时候，渔阳就夹在定襄和河套之间。要是朝廷有意对付他们，小小的渔阳，如何抵挡得住？
梁师都听后，不禁叹道：“朝廷如今声势渐起，我幽云紧挨着朝廷，想要独善其身，实在困难。不过，咱们可以向朝廷请求驻守云州，节制辽东。”
“这……”贺峻皱眉道，“云州那可是偏远贫瘠之地，咱们退守云州，恐怕这辈子都难再回到中原了。”
“那倒不一定。”梁师都笑道，“如今天下，诸侯割据已然成势。朝廷即便尽得幽云之地，想要平定天下，没个十年功夫恐怕难以做到。咱们可退居云州，静观天下局势变化。若朝廷得势，咱们便做一回忠臣又有何妨？但若朝廷无力东进，咱们便可在云州积蓄力量，等朝廷势力衰弱之时，再杀回幽云。”
“云州虽说偏远，但连接着东方各藩，若经营得好，未必不能作为根基之地。”
“岳父深谋远虑，贺峻佩服。”贺峻赶忙拱手称赞。
其实，梁师都原本计划联合契丹，吞并河套，然后一同进军关东。他觉得，朝廷即便猛将众多，但仅凭一州之地，也难有大作为。
只可惜，裴元庆率领八千铁骑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南征北战，把契丹人吓得胆战心惊，龟缩不出。别说联合进攻关东，就连河套都难以攻克。梁师都不禁感慨契丹人无用。如今与罗成联军作战失利，也只能另寻出路了。毕竟罗成是盟主，只要朝廷惩处了首恶，自己再向朝廷服软，梁师都相信，以朝廷目前的情形，恐怕也无力再征讨自己。
他打算趁着朝廷收复定襄的时候，把渔阳一带的百姓迁到云州。到时候，即便朝廷有心追究，天高皇帝远，也拿他没办法。
想到这儿，梁师都心里稍感安定，摆手道：“你去召集众将，让三军将士饱餐一顿，今夜三更时分动手。”
说完，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此事务必保密，千万不能让刘黑闼看出端倪。”
“遵令！”贺峻躬身领命，见梁师都没有其他吩咐，便匆匆告辞，前去秘密集结众将，筹备今夜偷袭罗成大营之事。
而在另一边，罗成在梁师都离开之后，终于悠悠转醒，正好瞧见罗艺与刘黑闼在一旁商议事情，皱着眉问道：“父亲，为何要把我打晕？”
“若不这样，怎能让梁师都信服？”罗艺冷哼一声。罗成与尚师徒大战一场，本就疲惫不堪，又被尚师徒打晕，梁师都来看时，罗成脸色惨白，毫无破绽。若让罗成假装，反而不一定能骗过梁师都。
“那尚师徒下手也太重了些。”罗成坐起身，揉着依旧酸痛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肯定是在报复我！”
“你？”罗艺瞥了罗成一眼，叹了口气，望向帐外。
“我……”罗成被罗艺的表情搞得郁闷不已，嘟囔道，“我咋啦？”
“你若能在尚师徒将军枪下撑过三十回合，再说这话不迟。”罗艺摇着头，叹息道。
言下之意，罗成连三十回合都撑不住，哪有资格让人家记恨？
罗成听后大怒，但想到之前自己与刘黑闼联手，都被尚师徒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顿时泄了气。
“今夜之事，关乎我罗家的清白。子度，你快去整顿兵马，记住，要暗中行事，千万不能让梁师都发觉破绽。”罗艺不再理会罗成，转头看向刘黑闼，沉声道。
“主公放心，末将这就去安排。”刘黑闼赶忙拱手应道。
“子度办事，我自然放心。”罗艺微笑着点头，示意刘黑闼去备战。待刘黑闼离开后，才转头看向罗成。
“父亲为何这般看着我？”罗成被罗艺盯得浑身不自在。
“公然，此战过后，你随我去洛阳，进讲武堂吧！”罗艺凝视罗成许久，才叹息道。
“去洛阳？”罗成惊讶道，“那定襄由谁镇守？”
“哼！”罗艺冷哼一声，“此番你犯下如此大错，陛下不追究我罗家的责任，已是万幸。定襄之地，自当交予朝廷。你我父子日后，便入朝为官，莫要再心存不切实际的念头。”
罗成听后，一怔，默默地低下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父亲，孩儿知错了。”
罗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欣慰。虽说失去了定襄这个根基之地，但这个让他头疼的儿子能成熟起来，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