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神色复杂地看向罗成，这可让已做好被狠狠教训一番的罗成，心里直犯嘀咕，罗艺居然没再动手。
“把衣服穿上。”罗艺挂好藤条，瞅瞅罗春、罗铁，又瞧了瞧站在罗成身后，像影子一样的侄子罗岱，叹了口气说道。
“您……不打啦？”罗成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罗艺的脸色，一边手脚麻利地穿起衣服，动作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咧嘴。
“你要是还想找揍，我不介意接着来。”罗艺冷哼一声，坐到藤椅上。这藤椅是一些去过洛阳的人，照着洛阳的款式，用藤条编的，坐起来特舒服，罗艺可喜欢坐在上面指挥军队的感觉了。
随着岁数越来越大，罗艺已经过了冲锋陷阵的巅峰期。而且有罗成这么厉害的儿子，还有刘黑闼这样的猛将辅佐，基本上也用不着他再亲自上阵拼命了。
罗成有点尴尬地走到罗艺下手处跪坐下来。在这儿，好像除了罗艺，其他人都得保持跪坐。其实罗成在自己房间也让人做了把椅子，可在这儿，除了罗艺，别人没资格坐。
“这次我去洛阳入朝当官，虽说陛下点名让你接手幽州军政，可你性子太急躁、太暴烈，要是不收着点，迟早给咱们罗家招来大祸！”罗艺坐在藤椅上，皱着眉对罗成说道。
“父亲，您放心，我保证不再找秦琼的茬儿。”罗成立刻挺直胸膛说道。
“不是说切磋武艺吗？”罗艺瞪了他一眼，冷哼道。
罗成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生怕多说多错。
罗艺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刘黑闼说：“子度性格沉稳，有大将的派头，而且跟着我罗家这么多年，经验丰富。等我走了，你遇事多和子度商量，可千万别独断专行。”
“知道了。”罗成心里有点不痛快，不过刘黑闼在军中威望高，他的武艺甚至比罗成还强。当年罗成和贺峻起冲突，要不是刘黑闼及时赶到，说不定现在罗成早就没了。刘黑闼虽然不姓罗，但罗成他们都很敬重他，这会儿罗艺让刘黑闼监督自己，罗成也不好说啥。
“子度。”罗艺看向刘黑闼。
“末将在！”刘黑闼赶忙起身拱手行礼。
“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以后就拜托你多照应了。”罗艺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刘黑闼的肩膀说，“你我虽不是亲兄弟，但这些年同甘共苦，我一直把你当兄弟。这次我进京述职，是福是祸还不知道。要是以后我出了意外，罗家可就全靠你撑着了。公然性格桀骜，年纪小不懂事，虽说有勇有谋，可还镇不住大家。岱儿、铁儿还有休儿年纪小，担不起大事，你以后得多操点心。”
“主公可别这么说，太不吉利了！”刘黑闼一听，心里一惊。
旁边的罗成也着急上火了：“父亲，难不成这次陛下召您进京，是想害您？要是这样，我现在就带兵杀到洛阳，找他讨个说法。”
“闭嘴！”罗艺瞪大了眼睛，怒吼道，“再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主公消消气！”刘黑闼赶忙拉住罗艺劝道。
罗艺喘了口气，瞪着罗成说：“连一个秦琼都能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那洛阳城里，那可都是卧虎藏龙啊。尚师徒、徐世勣，带着三千人就把五万**厥给打得落花流水，这两人的勇猛都在秦琼之上，更别说还有那以前在虎牢关下力压群雄的裴元庆了。就他一个人，你怕是连十个回合都撑不下来，还有脸说大话！？”
罗成一张帅气的脸涨得通红，他正年轻气盛，一身武艺在契丹那儿那是响当当的，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可偏偏这会儿罗艺说的话，他没法反驳。秦琼不止一次说过，洛阳城里猛将如云，别说罗艺提到的这些人，还有薛万彻、张亮、杜君绰、独孤雄，以及枪鞭无双的尉迟恭。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罗艺这么毫不留情地说出来，还是狠狠地刺痛了罗成的自尊心。
“主公，不知道您为啥说这些丧气话，难道这次陛下召您进京，真有别的心思？”刘黑闼赶忙岔开话题，问道。
“唉~”
罗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陛下是难得的明君，一心想重振隋朝。虽说年纪轻轻，可从去年重掌朝政大权到现在，还不到一年时间，听说现在关东百姓都拥护他，军中将士也都服服帖帖的。再加上今年关东大丰收，朝廷那是稳稳当当的。咱们幽州紧挨着关东，陛下这次召我进京，说是提拔，实际上是想收回幽州啊。”
罗艺毕竟是一方诸侯，虽说身为武将，但可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心里门儿清。杨桐召他入朝，怕是早就打算对幽州下手了。
想想杨桐手下，大半士兵都来自幽州。这次要是想重整山河，不管从大义还是民心来讲，幽州都是最好收服的地方。
而罗艺，作为幽州两大军阀里最有影响力的一个，一旦被杨桐召进洛阳，那幽州原本平衡的局势可就保不住了。
罗成虽然勇猛，在契丹那儿威望也高，可性格太刚烈，契丹人怕他，但不是敬重他。刘黑闼沉稳是沉稳，可论威望，还压不住众人。一旦罗艺离开，这里面肯定会冒出一堆问题。要是再过几年，等罗成再成熟点，懂点笼络人心的手段，罗艺就能少操点心。可现在的罗成，还挑不起罗家的大梁。
“既然这样，父亲您干嘛还要进京，皇帝给您升官，咱接着就是了。”罗成闷声说道。
“别瞎闹！”罗艺脸色一正，看着罗成，严肃地说，“咱们罗家可是靖边侯罗荣的后人，别人都能违抗朝廷君命，可咱罗家不行！你给我记好了。”
“可父亲您这是愚忠啊！”罗成不满地嘟囔。
“你……”罗艺瞪着罗成，想发火，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摇头叹道，“以后你就懂了，咱们罗家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就是这个‘忠’字！”
罗成是真不理解，但这次罗艺没发火，反而让他更害怕，不敢再多嘴了。
见罗成不说话，罗艺犹豫了一下，然后沉声对罗成和刘黑闼说：“你们俩可得盯紧梁师都，最近他和契丹来往频繁，还老挑拨公然和秦琼的关系，想让咱们罗家背叛朝廷。我走了以后，他肯定不会老实，必要的时候……”
罗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一瞬间，他眼里迸发出的寒意，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过了一会儿，罗成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罗艺，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父亲：“父亲，您不是……”
一直以来，罗艺好像被梁师都耍得团团转，连罗成都看出来梁师都不怀好意，可罗艺却一直把梁师都当兄弟。今天这话，可太出乎罗成的意料了。
“公然！”罗艺一脸严肃地看着罗成，认真地说，“不管是当官、当将军，还是做一方诸侯，你得学会两件事，妥协和装傻！”
叹了口气，罗艺接着说：“我和梁师都认识都二十年了，能不知道他是啥人？可幽州需要稳定，尤其是在杨林、王世充、段达他们折腾之后，幽州可经不起内乱了。这人特会蛊惑人心，一旦咱们双方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梁师都的黑历史可不少，他以前挑拨铁勒人造反，一看形势不对，又马上把当时势力特别大的北宫伯玉给出卖了。北宫伯玉一死，梁师都摇身一变，从反贼成了朝廷官员，北宫伯玉留下的烧当铁勒，也成了他的手下。
后来杨林祸乱朝堂，梁师都一边靠着罗艺，声讨杨林，一边又偷偷和杨林勾结，出卖诸侯的情报。一直到杨林死了，他都当上渔阳太守了，和罗艺地位差不多。罗艺能一直压着梁师都，全靠罗荣留下的名声，还有忠于朝廷的大义。可要是想除掉梁师都，那可太难了。
现在，朝廷打算收复幽州，罗艺又被召进朝中。罗艺担心，就算自己没想害梁师都，一旦朝廷对幽州两大军阀动手，他有八成把握，梁师都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吞掉自己的势力，整合幽州，然后向朝廷投降。这可是梁师都惯用的手段，有整个幽州做后盾，朝廷说不定也会迫于形势，再加上梁师都的态度，就接受他投降，把罗家的事儿给忘了。
虽说罗艺一门心思忠于朝廷，可他不想自己的势力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梁师都给占了。所以，在准备进京的时候，他一改之前对梁师都的事儿假装不知道的态度，郑重地提醒两人要小心梁师都。
有些事儿，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说出来对大局也没啥好处，所以选择装傻，这就是罗艺的智慧。
罗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心里各种滋味交织。原来一直以来，他还以为自己看透了梁师都，今天才明白，父亲不是不知道，只是因为局势，一直没说罢了。
以前，他总觉得父亲有点束缚他，让他施展不开手脚。可这一次，当罗艺真要走的时候，罗成突然感觉有一股说不出的压力压在自己身上，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