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跟我约好了，一起走的。”
良久，程熙才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十五岁那年，戴维答应了的，要带H离开。
不要再痛苦，不要再孤独。
所有的悲伤，都会在阳光底下蒸发，所有的黑暗与寒冷，都有阳光包裹，渐渐融化。
程熙回想起那一年，那一年，她第一次相信了一个男人的话，也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抛弃。
后来她以为他死了，也以为他消失了。
总之，这个人退出了她的生命，干干净净。
说好的一起离开，她变成了被遗弃的那个人，直到后来，她靠着自己的满手鲜血，才换回了自由。
其实程熙并不讨厌J，也不讨厌Z和S他们。
她只是，觉得很累。
肖陌禾说过害怕自己的朋友是个怪物，其实对于程熙来说，朋友即使是怪物也仍旧是朋友。
可倘若她是怪物呢？
她的朋友，会害怕的啊……
因为逃避那极其残忍的画面，他选择了遗忘，催眠自己，裴父裴母是车祸死亡的。
而自己没有亲眼目睹。
对于这件事，程熙确实一无所知。
柳白轻声说：“你还不知道，五人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吧？或许你觉得，我们跟萧门这个组织没有什么差别，或者……是西蒙那帮人的同伙，是一群亡命之徒，一群在刀刃上谋取暴利的人。”
“其实不是。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藏着一个破碎的灵魂，不断地流血，等待缝补，可一遍遍缝补，也只是千疮百孔。和正常健康的人，是不一样的。在那些人面前，我们总是格格不入。”
“戴维破碎的灵魂，就是这个。一个目睹父母死亡的少年，一个在生命逝去时，无力又懦弱的少年。”
“他怎么能不恨自己？怎么会不想杀了自己？戴维封存了太多痛苦的记忆，我无法读取，唯一知道他破碎的原因，是他父母的死亡。背后或许有更多更残忍的记忆，可是都已经被他藏起来了，压在最深底。”
柳白无奈地勾了一下唇，笑得很苍白也很无力，“即使我用了催眠术，也只能探到这里。我不知道他是经历了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导致他的防备意识这么强。”
“另外，或许你想知道黄飞。”
“我并不想知道。”程熙打断他。
柳白叹了一口气，“好吧。但是或许你知道的话，会更好一些。因为只有知道了，才能明白久哥后来为什么没有干脆杀了她为你报仇。”
其实她跟他们一样。
五人组的每个人都一样。
一个个破碎的灵魂拼凑在一起，惺惺相惜，彼此珍重。
世界赐予他们的伤害和痛苦，他们一起面对，一起治愈。
对于裴思齐来说，黄飞就是他，柳白就是他，邵杰和龙逸是他，绯璃也是他。
他没法去亲手杀了他们。
所以只能一遍遍地凌迟自己。
柳白垂下眼眸，额前的碎发也散了下来，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他的声音很轻，“其实我们该向你说句对不起。或许已经迟到了很久很久，但是程熙，对不起，不管是十一年前还是六年前，我们都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试图除掉你。”
也许是戴维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重要，无法容纳异己。
也许是他们无法忍受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灵魂，要再次面对破碎，扭曲的心态再次滋生，要令他们如此疯狂。
可他们真的做错了。
因为这样的结果，是破碎的更破碎。
“啊……就……”柳白苦恼地咬了一下唇，有点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正常人或许都无法理解吧？无法理解一个戴维到底要多么重要，重要到无法失去，一旦失去就发疯发狂。他作为我们的核心人物，其实就是将我们吸引在一起的人，他就是磁场，如果他不在了，其他事物就会失去控制。”
“黄飞就是第一个失去控制的人，接着是邵杰，然后是绯璃，龙逸，还有我。”
柳白看起来很痛苦。
他们彼此小心守护的秘密，脆弱不堪的秘密，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展现给一个局外人看，是那么地艰难。
就像是将最柔软的心脏从胸膛中剥开，双手捧在你面前一样。
说，你看呀，这就是我最脆弱的地方了，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就在上面刺一刀吧。
又像是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阳光底下，仍由无数道强烈的紫外线灼烧，和无数道鄙夷厌恶的目光扫射。
说，你看呀，这就是我最丑陋不堪的一面了，如果你生气的话，就用最刺耳难听的语言攻击我吧。
他们最宝贝的友情，最扭曲的友情，又最珍爱的友情，不比爱情少一分一毫。
五个人一体，缺一不可。
就像许下了山盟海誓。
世界上的人都不理解你，都抛弃你，你有着最痛苦不堪的过去，他有着最丑陋扭曲的记忆，她有着最残忍恶心的面孔，他有着最孤独寂寥的岁月，他有着破碎残缺的奢望。
当这五具残破的身体走在一起，这千疮百孔的灵魂靠在一起，看着领着他们走到一起的人，他们相互依偎，他就是灵魂。
至高无上，完整如一。
只要他们在一起，他们就不是异类。
每个人也都很自觉，小心翼翼地，无比疼惜地，守护着同一个宝贝。
那个宝贝，就是他们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完整的灵魂。
如果有人来抢来破坏的话，那么就以命来挡。
程熙怎么会不明白呢？
如果是她的话，她也会这么疯狂吧？
明明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可是她却偏偏要抢走他。
明明她才是最后出现的那个人，明明可以不用带走戴维。
大家相安无事。
可是女孩却说：“你带我去有阳光的地方吧，我想像其他人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在阳光底下。”
然后那个男人就要放下原来的群体，陪她追寻阳光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
为什么因为她一个人，就要舍弃五个人？
这根本不公平。
可是他们不知道，爱情向来都是不公平的。
恰好那个时候，裴老病了，一直催着裴思齐回来。
要让他切断那个世界的所有，回来当他的圣杰继承人。
这恰好符合了那个女孩子的心愿。
如果他是裴思齐，那么他就可以带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实现她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