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晚如听一块幕布把天空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可偏生又留了一块地方给月亮和星星点点的光亮。
“玉翠!”
“哎,奴婢在。”
“再添些热水。”池棠半躺在木桶之中,手臂搭在木桶边上,避免伤口沾上了水,她的脚有意无意地撩着水面,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是。”玉翠手脚麻利地又给木桶里添了半桶热水,随即便在屏风后候着了。
热腾腾的水蒸气飘出窗外,趴在屋顶上的谢铮却十分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走。池棠不让他进国公府,他只能偷摸着进了,便从那个狗洞又爬了进来,在屋顶上等着一个机会见池棠一面,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她的手腕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她而受的伤。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谢铮听到屋内有人道:“把水抬出去吧。”
谢铮心里一喜,知道这是洗好了,他立刻利落地翻身从窗户中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屋内,果然是洗好了,屋内没有一个人。
谢铮走了两步便看到了有一扇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似是有人。
“池棠?”谢铮试探开口。
“谁!”正在穿衣服的池棠很是惊慌的模样。
“我我我!”谢铮连忙回应。
“哦,你呀,干什么?”池棠立刻淡定了,语气冷漠问道。
“………”谢铮突然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是问她为什么不让他进府的原因吗?人家的府邸自然是愿意让他进就进,不让他进他就不能进,还能怎么地?
“你的伤怎么样了?”憋了一大会儿,谢铮才勉强憋出了一句话。
“正在恢复中。”池棠回答得更是利落。
“…………”又没话说了,谢铮抿了抿唇,道:“那我回去了。”
什么?这就回去了?池棠一蹦三尺高,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赶紧上前两步,有些别扭地问:“听说……今日有人给你送贺礼?”
谢铮早把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乍一听池棠提起还有些懵,他道:“你是指韶华公主?她来了,打扰了我睡觉,我就让立云把她给‘请’出去了。”他毫不避讳地把事情经过都说出来了,惹得池棠倒是没话说了,到最后只憋出了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你倒是还挺受欢迎。”
谢铮怀揣着这句话回了将军府,越想越觉得奇怪,立云看着自家少爷有苦恼,自告奋勇地要为他解答。
听完了事情经过,立云毫不犹豫地道:“依属下看呐,池小姐这是吃醋了。”
“吃醋?”谢铮皱起眉头。
“对啊!”立云说得振振有词,“您瞧,本来你们俩还好好的,偏生这韶华公主一来,池小姐就不见您了,这不是吃醋是什么?”
细细琢磨着立云的话,谢铮觉得甚是有礼,心底瞬间锣鼓喧天,恨不得向月亮星星都敞开他的喜悦,可他的喜悦到次日就结束掉了。
因为他去国公府又吃了个闭门羹,他一脸懵地去找立云,立云嗯嗯啊啊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谢铮当即就把他给踹开了。
谢铮的闭门羹一吃就是一个多月,这时候池棠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加上春猎的时候快到了,陈氏要带着池棠去白马寺里祈福,说是池棠好不容易伤好得差不多了,赶紧去求求佛去去身上的晦气,再者是保佑池棠春猎时平平安安。
“铮儿那孩子几乎天天来府上,人家好心看你的伤势,你怎么天天避着人家不见呢?”坐在马车上,陈氏忍不住问。
“哟,现在就铮儿了?前些日子您还不是唤他谢小将军呢?”听着陈氏叫得这般亲昵,池棠忍不住调侃两句。
果然,陈氏面子上挂不住了,她别开脸,不再说话。
池棠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才不要见谢铮呢!那小子多受欢迎啊!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她这个伤患身上!想到这儿,池棠忍不住撇了撇嘴。
白马寺的香火鼎盛,每日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跟白马寺灵验的菩萨是息息相关的。
此时大殿的角落里站着主持和一个穿一袭雪色衣袍的人并肩站在一起。
“谷施主游历回来了。”住持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平静道。
“是啊,很久没有回来了。”谷弦歌微笑,周身五蕴皆空的气质比起住持竟不遑多让。
“听闻谷施主预计入秋才会回京,现在才刚刚初春怎么就回来了?”
“心中所念,归心似箭。”谷弦歌仍旧礼貌微笑。
住持听见这话,慈悲的面容桂上带了些了然:“既如此,怎么不去见?”
“已经在去见的路上了。”谷弦歌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和住持颔首示意之后,转身离去。
住持送走谷弦歌,入眼便是陈氏和池棠。
“大师。”陈氏双手合十,池棠跟随其后有样学样,她不常来白马寺,对这些东西不大懂,只能跟着学个样儿。
住持双手合十鞠躬,微笑回应,随即带着陈氏和棠上了香,陈氏虔诚地跪在佛前祈求着,而池棠不懂也不会这些,便和住持打了招呼后就在大殿外等着陈氏了。
初春的天气暖和中仍旧带着丝丝凉意,可却不觉冷,只觉畅意,有些浓郁的檀香萦绕鼻息间,池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待回过神来身旁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微微笑着,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小棠儿,好久不见。”
池棠顿时瞪大了眼睛:“弦歌?”
谷弦歌微笑颔首:“是我,我回来了。”
说来谷弦歌,这可真真正正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作为孙子辈,还未弱冠就登上了谷家家主之位。对,就是那个传说中医术冠绝天下的谷家家主。当时,他被推举为谷家家主时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外界皆是质疑的声音,不外乎是说谷弦歌年纪太小不堪重任,毕竟历代谷家家主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乍一出来一个年轻人,自然是不被信任的。
谷弦歌也不急着去证明自己,而是温水煮青蛙,自己在京城中支了个简易的摊子给人看病,这方法虽不是立竿见影,但也是细水长流啊,随着越来越多病人在谷弦歌手下痊愈,谷弦歌的名声就打响了。而真正让谷弦歌名声大噪的是一个浑身腐烂的病人的出现,据说那个病人腐肉间尽是蛆虫,而蛆虫蠕动间可见森森白骨,而病人也已经是强弩之弓。
这时,谷弦歌却是没有出手,而是请来了谷家几位白发苍苍位高权重的反对他的谷家长老辈的人来治这位病人。
所有人都以为谷弦歌没有本事为这个病人医治才请来了长老,都等着看谷弦歌自动辞去家主之位,长老们自然也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医治这个病人,可五天过去了,没有丝毫用处,而病人此时只剩下一口气了。
谷弦歌笑吟吟出现,“请”开长老,亲自上手开始医治。这次,仅仅三天,病人脸色便好了不少,身上的蛆虫也少了;十天后,蛆虫大幅度减少,而腐肉也开始脱落;直到半年后,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看着这个完好无损的人,众人皆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满身是蛆虫和腐肉的人吗?也正是因为如此,谷家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惹得众人打心底敬畏,毕竟大家都是人,说不定哪天就得了个疑难杂症,还得指望着谷家这位神仙家主来救呢。
再说长老们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谷弦歌做家主,也有人质疑这一切都是谷弦歌自导自演,可随着谷家免费看诊的消息传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这下,谷弦歌彻彻底底坐在了谷家家主的位置,睥睨整个谷家。
池棠是怎么样和谷弦歌扯上关系的呢?说来还是阴差阳错。
池棠第一次来癸水,疼得那是个脸色惨白,死去活来,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捂着自己的小腹,周围摆了一圈子汤婆子保暖,可对于池棠来说却没有丝毫用处。
陈氏看池棠这副模样打心眼里心疼,又听说了美名在外的谷弦歌,一封请帖就把谷弦歌请到了国公府。
若是治好了,估计两人不会再有联系,但是恰恰是没治好!对!就是那个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谷弦歌对池棠的痛经束手无策。
池棠还脸色苍白地安慰谷弦歌:“谷神医啊!没事!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您老人家医术超群的……”
池棠没有注意到,她没说一句话,谷弦歌的脸色就黑一分,他还就不信邪了,便住在了国公府,贴身给池棠调理,可仍是毫无用处。
但一来二去之下,两人倒是成了挚友,既然治不好,又恰逢此时谷弦歌到了出京游历的时候,这是谷家的家规,凡是为家主者都需出京历练以精湛医术,因此谷弦歌便搬出了国公府,这一游历就是三年,时至今日才回到了京城。
看着面前微笑的人,池棠也忍不住微微笑开:“真的是很久很久不见了,谷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