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她是我的亲姐姐。
沈知微的归来让我的存在变成了一个笑话,她对着圣上流了一滴泪,说了一句:
“一别五载,钰郞可还记得知微?”
姐姐一落泪我便知道,我和谢景钰这七年,便通通不作数了。
一
“蜀地万般苦楚,你是知微的亲妹妹,既入主中宫,这宫中之大,理应容得下她。”谢景钰说出的话不容置喙,也没给我丝毫的反驳余地。
这是他登上帝位的第三年,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这也是我嫁给他的第七年,我稳坐这个天下女人都艳羡的皇后之位,亦是同谢景钰有一双儿女,偌大的后宫无比和谐,无风无浪。
若是在话本子里,这便最好的结局。但现实并不是话本子,并不会让每个人都能得圆满。
我兢兢业业辅佐七年的夫君,这个一路从朝堂的明枪暗箭、塞北硝烟战火走出来,睥睨天下的帝王,不曾负了他的江山,也不曾负了他的臣民,却独独在我的绣床上失了神。
“先太子前些日子死在了蜀郡。”
看似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却让我僵硬了身子。
半晌,我还是温和地笑了笑,轻声开口:“圣上与臣妾是夫妻,圣上有什么烦忧便同妾讲讲吧。”
谢景钰并没有立即开口,只是躺在我身侧,从身后环住了我,将头埋在我的背,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会道:“知微丧夫,无儿无女,如何能在蜀地活下去,朕想把她接回都城沈家侍奉二老,便当是全了为人子女孝心。”
我藏在被褥里的手紧握,又松开,只觉得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道了一句: “圣上仁慈。”
“她已然知错了,而今成王败寇,知微不会与你争抢什么的。”他却搂紧了我,声音放低,似是在宽慰我。
其实哪里需要沈知微争抢什么呢。
她那样名动天下的美人,哪怕只是看一眼路边的野草,第二日便有无数王孙贵族为她拾尽天下名花,道一句南中茶香,先太子便带着东宫禁卫在官道上疾驰三天,只为在农忙时节亲自采茶,博美人一笑。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便胜过了东阳城里所有的女子。
我用七年证明了我嫁的夫君是天下顶好的儿郎,我与谢景钰的爱情才是那些文人墨客风流才子艳羡而不可得的,我过的生活是比长姐要好的。
沈云喜也有一天是应被人单独称赞而非顶着长姐沈知微的名头的。
但这一切都破碎了。
“五年不见,云喜你还是没什么长进。”这是长姐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五年时间不足以让美人迟暮,长姐依旧那样明媚耀眼,锋芒未减半分。
“长姐教训的是。”我深知她这次归来并非带着善意的,但我却无能为力。
自小便是这样,沈知微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她见到谢景钰时笑着落了一滴泪,说:“一别五载,钰郞可还记得知微?”
只这一句,就让我这相守七年的夫君乱了心,谢景钰再未同我商量,只是冰冷地开口,这宫中之大,理应容得下沈知微。
从此这南昭国不再有先太子妃沈知微的存在,只是后宫多了一个昭宜夫人。
她不在时百花齐放,她在时唯她一枝独秀,长姐只是轻轻拨了拨后宫死寂的水,便让整个后宫翻了天。
二
可我未曾想到第一个遭殃的不是我,而是我眼中老实本分,柔弱不能自理的柔妃。
“你走开!你走开!你这个讨厌的坏女人,再不滚本皇子和母妃禀了父皇,逐你出皇城。”
我和谢景钰在御花园撞见的便是这一幕,长姐素白的衣袍被大皇子扔了满身的泥巴,我也从未见过柔妃那样因嫉妒而扭曲不甘的脸。
我忽而有些怀疑这些年对柔妃的好印象了。
也对,一个类型的美人,偏偏沈知微傲绝天下,即使现在沾了满身泥污,也足够让柔妃自惭形秽。
柔妃怒骂了沈知微一句贱人,可转头看见了谢景钰,她抱着大皇子略有些瘫软地跪在地上:“妾恭请圣上安。”
大皇子今年六岁,平时被谢景钰和柔妃娇惯得不像样子,十足的小纨绔,这时看见父皇来了便以为是给自己撑腰的,挣扎着要父皇抱,还要杖毙坏女人。
我在一旁看见谢景钰满脸愠色,形势不对,刚要伸手去拦,还是晚了一步,这个娇纵的皇子被一把推在了地上。
谢景钰想去搀扶长姐,长姐却退后两步,轻咳了两声,而后开口:“钰郎的后宫好生热闹,是昭宜福薄,被人厌烦还不知,这便不给圣上添麻烦,自请离宫。”
长姐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施了一礼便回宫了。
帝王之怒,风雨欲来。
“柔妃,甚好!你便是这样教养大皇子的?平时顽劣也就罢了,昭宜是他的庶母,他可有半分敬畏?”
“皇后,朕的后宫是此等的乌烟瘴气吗?你平时便是这样放纵她们的?”
我看着眼前震怒的男人,识趣地开始赔罪,可心里止不住地发凉。
原来谢景钰是知道大皇子顽劣的……
比起大皇子谢良成,我的二皇子却十分沉闷,并不与他亲近,即使被大皇子处处欺负也从不告状,因为谢景钰曾说过:“朕日理万机,云喜啊,这宫中小事,便不要再让朕劳神了。”
我那时斥责了我的儿子不懂事,可如今想来有些可笑,原来不是不管,竟是我的儿子不值得。
宫中所有人都觉得今天这不是什么大事,等圣上气消了,柔妃和大皇子依旧会荣宠备至。
可长姐偏又添了一把火。
“托圣上的福,知微高傲了二十三载,竟被一无知稚儿闹得满身狼狈,羞于见人。”
只就这样一句赌气的话,意思是她们母子不走,我走。
有人还在笑刚进宫的昭宜夫人不知天高地厚。
可半个月后,大皇子又被寻了许多错处,谢景钰下了诏书,柔妃便被连夜送出了宫,同大皇子前往封地就藩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皇子再无继位之可能了,只因为得罪了一个女人。
三
可柔妃在一行人在路上便发生了意外,这个从潜邸时便备受谢景钰疼爱的女人死在了路上。
一行人唯剩大皇子一人。
我不知道是谁敢劫皇室的车驾。
去长乐宫里看望长姐时,竟发现我那一双儿女坐在桌边同长姐有说有笑,嘴里还塞着云片糕,像极了一家人。
我和身边的闲云有些不顾仪态的跑过去,打掉了她们两个还要往嘴里忙活的手。
“不许吃,快吐出来!”
这两个小娃娃却难得地不听话,妹妹嘟囔着说:“如意喜欢昭宜娘娘,昭宜娘娘宫里的糕点好吃。”
我从不让大公主多食什么零嘴,如意和长姐一样,是娘胎里的不足,连走路都会戗风,我细细将养才看着她长大,不敢疏忽半分。
更何况刚被送走的大皇子就是前车之鉴,我是真的害怕,长姐是那样的有恃无恐……
“昭宜娘娘可不喜欢吵闹的孩子,你们两个先回坤宁宫,改日母后再带你们来。”
“母后拉钩钩。”
我哄着孩子,又给闲云递了眼色,看着小孩彻底走了,便再也忍不住,有些哽咽地对长姐说:“我知道争不过阿姐,阿姐想要什么我双手奉上,我这一双儿女不该卷入这些是非。”
沈知微看出了我的崩溃,略有些愣神,而后提着帕子缓缓靠在了绣床上。
是了,她是不能久坐久站的。
“云喜,你我是血脉至亲。”
可这一切在兄长死在塞北,我嫁给五皇子谢景钰,长姐嫁入东宫后分崩离析了。
一家子出来的姐妹成了政敌。
“柔妃死在了随大皇子就藩的路上。”
一句话让长姐脸色微变,而后却像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她原是兄长的未过门的妻子,兄长战死没有三个月她就迫不及待地嫁给谢景钰为妾,这便是报应吧。”
“可长姐又好在了哪里,先太子如今亦是尸骨未寒……”我攥紧了手,指甲有些陷进了皮肉里。
我不相信是沈知微杀了柔妃,她虽孤傲刁钻,从前却不屑于做这些的,可如今……
长姐没有回答,也不气恼,又兀自开口道:“大公主很像我。”
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如意都像极了幼时的长姐,连这体虚都毛病都是一样的。
“我听闻你那年生这双生子时受了许多苦楚,就为了谢景钰?值得?”
值得吗?
如果沈知微没有进宫,我当然毫不犹豫说一声值得。
我生这双生胎时遇了难产,又和当年还是侧妃的杨则柔恰巧一天生子,那时谢景钰还不是太子,落魄的皇子妃和侧妃同时生产,本就不足的人手又分成了两半。
谢景钰被留在宫中商讨国事回不来,六年了,我倒是快忘了那夜是怎样挺过来的。
许是我命大罢……
我心中酸涩,看着眼前的长姐,还是嘴硬地说:“长姐不做父母,自然不知道为人父母看着孩子长大喜悦。”
沈知微听了并没有生气,只是嘲讽地开口:“先太子知我体弱,生怕我磕了碰了,怎可能让我花半条命去生两个崽子。”
先太子谢景辰对沈知微是真的痴情,自我记事起便是这样,有许多词都可以放在他身上,平庸,良善,仁慈,温润,却独独愿意为沈知微怒发冲冠。
他为了沈知微,宁愿不纳侧妃,不留子嗣,可惜夺嫡之路兵败如山倒。
“二皇子名为谢如安,如安如安,是如兄长沈予安吗?我以为你血脉亲情单薄,早就忘了我那塞北马革裹尸的哥哥。”
我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我可以说别人万般不好,可我那嫡亲兄长无半点错处。
四
宁国公府沈家夫人生的一双好儿女,长子沈予安在军中年少成名,次女沈知微小小年纪便有倾城之姿。
宁国公与夫人又是那样的般配,如同神仙眷侣,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有了我母亲和我的存在。
我是父亲醉酒后的产物,他强迫了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即便她再有一年便可回乡与青梅竹马的表哥婚配。
可一切都毁了。
父亲曾经是一个落魄秀才,虽有才华却苦于没有伯乐,是他在颍川氏族门前立誓,这一生不负心不纳妾,才能娶到夫人这样好的主母,自此平步青云。
一碗避子汤没能抹杀我的存在,母亲还是有了我。
他大抵厌恶母亲,觉得母亲存在是他的污点。在夫人那里,她也实在算不得忠仆,她在生下我几年后郁郁而终,即便不是她的错。
而后我养在了夫人膝下,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主母,对我从未有过苛待,可我非她所生。
长姐那样孱弱的身体,才是她的掌上明珠,我幼时也曾在夫人怀里撒娇打滚,可我能感觉到她浑身僵硬。
“这是夫人单独给大小姐的珠花,二小姐怎么能和您带一样的?”
“学人精。”
那年七岁,因为夫人的怜惜,戴了和长姐一样的珠花。
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令人不喜的。
她只轻轻地皱了眉头,那些满脸横肉的侍女便一下子揪掉了我头上的珠花,踩得稀巴烂。
“爬床婢子生的玩意,也配和大小姐用一样的东西。”
又把我推进了泥潭里,夫人新给我做的衣裳,也沾了污,我看着长姐冰冷的脸,眼泪倔强地怎么也不肯流出来。
父亲是皇子们的老师。
那样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那样繁华的宁国公府后花园。
三个少年打着折扇有说有笑地翩翩而来,一个是沈知微一母同胞的兄长沈予安,一个是稳居东宫的少年太子谢景辰,还有一个是当年还是皇子的谢景钰。
却不想看见了这一幕。
沈予安从泥潭里揪出了我,给两位贵人赔了罪,便带着沈知微和一众奴仆要去夫人面前领罚。
谢景辰赶紧跟上,他生怕沈知微受一点委屈。
只留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谢景钰拿着干净的帕子,低头轻轻地擦拭着我脸上的脏污。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只是看着这个蹲在我面前的陌生少年,眼泪最终还是弄花了脸。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五皇子谢景钰,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这一幕我记了好多年。
五
“沈知微怎么会有这样平庸的妹妹。”
“沈知微,你带着你那丢人的妹妹来这宫中宴席,也不怕出丑。”
春日宴里的白牡丹花开得正好。
显然纵使长姐美貌冠绝南昭,但依旧被排挤,她们嫉妒她,又想成为她。
宴席之上世家贵女都拿我的出身来讥讽沈知微,我跪坐在案前,握紧了裙摆,努力地学着长姐的姿态,也想有气场些。
“前些日子有友人赠了些南中名茶,奇香。我倒是想借花献佛赠与几位妹妹好好漱漱口。”长姐不紧不慢的回怼了众人。
是太子谢景辰送的,他因沈知微一句南中茶香,便率东宫禁卫在官道疾驰三天,只为亲自采茶赠与长姐。
皇后知道后可是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好一通教训,长姐这样说也是为了震慑众人。
“我沈家子女如何,不是各位可以评判的。”
在府里最看不惯我的是沈知微,可出了门,她也看不惯别人贬低我,她就是这样别扭。
我诺诺地对长姐小声开口:“对不住,又给姐姐丢人了。”
长姐更衣迟迟未归,我去寻时在小路上看见了谢景钰不知在和长姐说些什么。
长姐对人总是那张不屑的脸,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