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误会
还有两个月,余鑫就要毕业了。校园里没有满目火红的凤凰花,道路两旁栽种的梧桐树的树冠倒是越来越绿了,顶尖入天的树冠深绿、黄绿的则晕成一团,暑气则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而直线上升。如果说对大学生活有什么依恋的话,那夏怜一定是余鑫四年里无法忘却的名字。自从和师妹凌梅走近之后,夏怜似乎放下了戒备,和自己的距离依然保持着去杭州之前一样,把他当作哥哥似的亲近。他喜欢两人之间这样不设防备地相处。夏怜会告诉他,那些她成长的烦恼,比如担心毕业了是先找工作还是考研,担心毕业了找的工作、工资能不能在上海养活自己,甚至有时候会和他吐槽卫成与的霸道和孩子气,还会和他分享他们那个没有几个观众的校园乐队,大家有时候都很泄气,全靠她和任若言在撑着,诸如此类。作为校园里著名六人行的旁观者,余鑫俨然已成为最佳听众的编外第七人,他清楚地知道这三年来,夏怜对这段校园感情的投入与努力。但作为男人,他即使没有自己亲身体验过一段爱情,也很清楚,这世间的感情,对于每个阶段都会拥有不同目标的男人来说,都不是必需品。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卫成与先从这段感情退缩,那时候的夏怜,会怎么办?而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对凌梅也是感情的利用。表面上看,两人像是恋爱的关系,但私底下,他早就和凌梅表示过,他对她的感情并不纯粹,但感情里,总会有一个人会心甘情愿的付出,同样来自东北的小镇姑娘凌梅说,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能偶尔和他一起走走,散步说说话已经很快乐了。
作为夏怜恋情的局外人,余鑫无法插手她的幸福与悲伤,何况现在都还是幸福居多,还有两个月就要离开校园了,他想要和夏怜郑重地说道别。这些年,夏怜和他聊过不少她喜欢的歌手,她有一个步步高的复读机,本来是用来学英语的,但却被利用的极少,常常被她当作播放器来用。她喜欢的歌手,动力火车的专辑《忠孝东路走九遍》,她一直想听,却一直没买到。他前几天逛五角场的时候,在一个小摊上买到,还没来得及给她。整理宿舍杂物的时候,他翻出来几十盒磁带,大多都是夏怜想听却还没给她的磁带。就要离开学校了,他想把这些都留给她。另外,还有一张两人的合影,也是唯一的一张合影,他已独自保存了两年。两年前,他与夏怜同游杭州,在断桥边,摄影摊主给他们拍了张合影,后来印了两张寄给了他。收到照片之后,他曾经想直接给夏怜,但那段时间,正是夏怜刻意疏远他的时候,于是这张合影,他小心翼翼地夹在书本里,放在枕头下,偶尔也会拿出来看看。在那个五月的天气里,西湖断桥边,细雨下的天空灰暗,背景里的山色如同水墨画般。他和夏怜站在断桥边,站的有些距离,两人没心没肺地笑着,是那么纯粹的快乐。真好啊,那属于20岁刚出头的年纪。其实,现在也不过过了两年而已,看到这张照片,余鑫总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就这样,两年就过去了,竟然要到两人分开的时节了。
这张两人的合影和那些磁带他放在了一个收拾干净的正方形的铁皮月饼盒子里。这一天晚饭后,正好是两人要去学生会办公室做工作交接的日子,夏怜说自己马上也要大四了,找工作也没时间再在学生会继续做下去。
“夏怜,一会忙完了,我和你单独说点事儿。”一进办公室,余鑫就看见夏怜正站在办公桌前,把这几年的活动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着,他经过夏怜身边,轻轻地对她说,“单独”二字,他还专门加重了语气。
“嗯,好的。”夏怜头都没抬,答应地脆生生的,和往常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对工作的那种认真负责,也是深深吸引余鑫的一点。在人生态度上,她总是很认真,对待爱情,对待朋友,对待工作,对待学业,都是一样的态度,玩的时候也玩得极致疯狂。在她身上,余鑫总能感受到那种旺盛向上的生命力,而她身边的人也容易被她的能量所感染。
和新加入学生会的几个同学交接完,大伙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外的路灯随着夜色的昏暗亮起,余鑫慢慢踱步走到坐在临近办公室门口的座位旁,对正在收拾抽屉里资料的夏怜说:“坐太久了,出去走走怎样?”
“好啊,走!”夏怜站起来,撑了一下腰,拿着单肩的斜挎包,两步便走出了门外,余鑫则跟在她身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同频地走着。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是体育馆,从体育馆和公共浴室的通道走出去,就是两个并排着的篮球场,篮球场一边是学校的大操场,一边是学校大门通往宿舍的毕竟之路。两人没有商量,不约而同地朝操场走去。学校操场空间大,视野开阔,每天晚上,都会有不少三三两两的人围着操场一圈圈地跑步或散步聊天。
“夏怜,马上我就要毕业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可不多了。”余鑫的开场白给接下来的聊天平添了一点悲凉。
夏怜对余鑫话语里表露出来的悲凉与遗憾似乎毫无知觉:“是啊,时间真快,感觉好像昨天才认识师哥你,可这一晃眼,你也要毕业了,再过一年,我也快了。不过,师哥,你又不离开上海,我们总还有机会见面的吧?”
“那倒是,我也不会离开上海。”余鑫吞下了后面本来想说的那句话没说:“可是,却未必回学校来了。”
“那师哥,也没听说你在考研,你不准备再考了吗?”
“我们这个专业,考研意义也不大,现在工作也不算难找,还是想先工作,等工作几年再看看要不要再继续回学校深造。”余鑫关切地问夏怜:“你呢?如果要考研,现在也要开始准备了。”
“我可不想再读书了,读够了。”夏怜的未来规划早在一年前就订下来了,早点攒钱,早点搬出学校去,早点找工作,早点和卫成与住一起。她的世界里,两个人、一间屋、三餐四季就是目前最大的梦想。
“其实你成绩好,不考虑读研倒也有点可惜了。”余鑫为夏怜的选择感到遗憾:“对了,之前你一直说想听动力火车那盘《忠孝东路走九遍》的磁带,我这几天收拾宿舍里的东西,发现正好有那一盘,还有一些之前我买的,我以后听的机会也不多,我整理了一下,都留给你吧。”话刚说完,余鑫才发现自己刚才走得急,那个铁皮盒子还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
“那可太好了,那盘动力火车的专辑,我一直没买到,你要是能送给我,可是赚到了。”夏怜并没有觉得师兄送她些二手的磁带有什么不妥,毕竟两人还是有着快三年的师兄师妹和学生会同僚的情谊,但她却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你毕业了,我送你什么呢?”本来是心里想的话,却被她小声地嘀咕出来。
“不用了,就像你说的,总有机会再见的,等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我请你吃饭,到时候你再请我喝杯饮料什么的,就算是礼物了。”
“哈,那等你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了,还不得好好宰你一顿。不过饮料可不行,那礼物太轻了,配不上咱俩多年的情谊,还有些时间,等我好好想想。”
“对了,磁带我本来整理好了,但放办公室里了,忘了拿,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给你,一会办公室那栋楼大门要锁了。”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学校的篮球场边,夏怜坐在了篮球场旁边水泥砌成的观赛台阶上:“那你去吧,我坐这里等你。”
篮球场旁的路灯并不多,夜深之下,整个篮球场都笼罩在一片昏暗的、淡黄的光影之下,看着余鑫远去的背影,那个背影所拥有的那个本体,是夏怜大学里除了卫成与、除了六人行、除了同宿舍的几个朋友之外,最熟悉的人了。在她心里,余鑫亦师亦友,虽然只比自己年长一届,却像年长好几岁,对于过去向他倾述的种种烦恼,他总是非常耐心,也能非常到位的劝解和详细的解决方案,无论是情感上的,还是实际执行层面的,她从来没在他那里感受到失望。而这些和余鑫分享的种种困惑,大多都是无法向卫成与所吐露的。她和卫成与之间,几乎没有怎么聊困惑,有的只有享受当下。如果说卫成与给她的永远是热烈的直给的一团火,而余鑫在她身边,则永远是雪中送炭的一杯热茶,虽然很淡,但却可以握在手中,温暖许久。“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夏怜轻轻摇了一下头,试图让自己忘掉“余鑫也不错”的荒唐想法,余鑫有女朋友,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路要走,而自己未来的路,则一定是卫成与相陪伴的。她和余鑫,只能是大学时光里的熟悉的过客。
“咦,小怜,你怎么在这里?”和几个男生在校外踢完比赛的卫成与,嘻嘻哈哈地经过篮球场旁:“你今天不是要去学生会做交接吗?”
正沉浸在余鑫即将告别情绪中的夏怜忽然被那熟悉的呼唤声喊回到现实中,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不能说在这里等余鑫给自己东西,可说什么呢?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篮球场?
”我,忙完了呀,出来走走,走累了就在这里歇会儿。“夏怜心想,我这个回答也没错,的确开完会了,出来走走。
卫成与伸手拍了一下同学的肩膀,示意他们先走,一屁股坐在夏怜身边,伸出手揽住夏怜的肩膀:“我觉得,你就是在这里等我。”
“是,是,是。”两年多了,夏怜对卫成与这种随时随地的粘着她的感觉习以为常。她顺势躺在在卫成与的臂弯里,立马被一股运动完的汗臭味包围,她捂着鼻子,坐了起来,夸张地挥了挥,转而用手推着卫成与的手臂:“趁着澡堂没关,你还是赶紧去洗澡吧,洗完了要是还没熄灯,我就来找你。”
最近这几天,因为两人都要准备一门专业课的结业考试,好几天没有在一起黏黏糊糊了。无论是他,还是自己,心领神会间,又想一起悄悄去校外的那个恋爱“秘密基地”了。
“好叻,那我先走了,一会你记得来找我啊。”卫成与跳了起来,一大步跨向了三级水泥台阶,快步往宿舍走过去,迎面而来的是双手捧着铁皮盒子的余鑫,他沉浸在赶紧回去拿盆子去洗澡,赶紧来见夏怜的期待中,并没有认出余鑫来,反倒是余鑫看了卫成与一眼,又把眼神收了回去。
“夏怜,来,给。”余鑫把铁皮盒子放在夏怜手里。
“哇,这么沉啊。”夏怜看卫成与已经远去,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盒子分量不轻,少说也有快二十盒:“都有些什么呀?”夏怜忍不住,立马想打开来看。
“你回宿舍再看呗,这里灯光那么暗。”余鑫想再和夏怜聊会,也坐了下来,手指了指盒子:“你回去可以慢慢放来听。”
夏怜忽略掉的是,卫成与如果要去公共浴室洗澡一定是会经过面前的这条路的,而他们就这样坐在台阶上聊天,卫成与经过,只要戴着眼镜,也是一定会看见的。正在他们聊得起劲时,卫成与左手拿着盆子和洗漱品,右手拿着一包换洗的衣服,果然出现了。
“夏怜!”卫成与的声音冷冷的,没有用他一直对她的称呼:“小怜”。
“坏了!”这声音冷不丁地把夏怜吓了一跳,虽然和余鑫并排坐着,还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卫成与一直知道余鑫是她学生会里的师哥,好几次去学生会办公室门口和她碰头,也看见过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工作,还曾委婉地表达过不满。
余鑫闻声抬头,看是刚才回去的卫成与又来了,在夏怜那里多有耳闻,卫成与一向是有些孩子气的,喜欢吃点“飞醋”,便立马站起身来,对夏怜说:“那我先走了,盒子里还有份礼物,你回宿舍再看吧。”
夏怜还沉浸在怎么去和卫成与解释的思考中,没听清余鑫说什么,抬眼敷衍着:“好啊,师哥再见。”
卫成与见余鑫起身,也快步走了过来,和余鑫两人交错时,余鑫轻轻地说了一句:“对她好点”,声音很轻,卫成与听得并不真切,他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我们两人的事,你管得着吗?你谁啊你!”,他大跨步几下便站在了夏怜面前,他个子高,即使站在第一级台阶,目光也正好坐在第三级台阶上的夏怜平视,有点赌气地说到:“你不是在等我吗?哈,原来你是在等他!”
夏怜时常会被卫成与这些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和莫名其妙的“飞醋”给气到,只能冷冷地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哪有专门在等他,是师哥要毕业了,他把他的磁带继承给我。”
“那他没有别的人可以送吗?非要送给你?”卫成与还是气呼呼地,听着像是事出有因,气也消了些,坐在了夏怜身边。
“因为我也想要啊,这里有些磁带好多都买不到了,特别是动力火车的这一张,你不是还帮我去你家附近的音像店问过吗?不也没买到。”夏怜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想展示盒子里的磁带给卫成与看,可她完全不知道里面还有张绝对不能让卫成与看到的照片。
铁皮盒子的盖子有点紧,夏怜开了几下都没有把盒子打开。
“来来来,我来开,瞧你笨的。”卫成与接过夏怜手里的盒子,毕竟是男生力气大,轻轻一下就打开了盒子,一个白色的信封随着盒子的猛然抖动掉落在地面上,卫成与弯腰捡了起来,没等夏怜说话,便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而那正好是夏怜和余鑫两年前在西湖断桥边的合影,就着昏暗的球场灯光,照片右下角的黄色日期小字显得格外的刺眼:2000.05.02。
“嗯?”卫成与高高地拿起这张照片,一下子摆在夏怜眼前,两年前的杭州!:“夏怜,你不是说你一个人去杭州的吗?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你说清楚!”卫成与气得脸都发红了,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我~你为什么要拆我的信封?”夏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为什么盒子里还会有一张她早就忘了的合影,这张合影的出现的确揭穿了她一个隐瞒了两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无伤大雅,本可以随着时间而淡忘,而在这个节点出现,的确不是一两句可以解释的事情。她抢过卫成与手里的照片和信封,放回盒子,用力盖上盖子,恼羞成怒地说:“这是我的事,你去洗你的澡,我不想和你说!”她站起来了,转身飞速地向自己的宿舍走去,留下呆在原地的卫成与。